【铁三角】和平年代(10)

他不着边际地想着，大概，即便真实与幼稚并生，至少他们也了解和相信最真实的彼此。若即若离背后永远地藏着义无反顾的两肋插刀。
“我并不认为我有创伤，这是实话。”眼前，发色花白的罗德里赫摊开手，坦诚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挥笔划掉备忘录上的某几个问题，不当心划破了这次格外薄的纸质，听见它发出一声低哑却清晰的哀鸣。“说实话，我也看不出您有。”我回答他，“您看，您首先对我讲述的就是你们三位的少年时期，虽然一些往事有些无奈，却还是看得出您满怀着希望和真诚。”
他自嘲：“但也只局限在这一个三人小圈子里了吧。当时国内的反抗声音已经零零星星冒出来了，我们只不过是不知世事。”
“现在是音乐老师？——我应该不用问您选择这个工作的原因了。”不仅是特长和爱好，更是一份不“局限在三人小圈子”里的普世意义。
他笑起来：“是啊，还能做什么呢？虽然战争好歹是胜利了，但其实对于人民而言，无论胜负都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两败俱伤而已。战后重建当然第一落在制造业上，其次是商业一类，但人本身却不会这么快地康复，能够立马将精神转移到各类艺术上。甚至说得严重一些，此时他们应该对它还抱有憎恨，因为战争爆发之前那些暗示性的硝烟气息，就是以人们对‘艺术’的无尽执着为表象。”他的目光从落地窗边角遥远地投向天空：“国家要拥有灿烂的艺术文明，本身就建立在它足够强盛的基础之上，那时四面八方的音乐、建筑、思想自然会荟萃而来，人们生活富足，也有更多闲心和雅兴欣赏艺术。可是那些华美的浮沫又会越累越高，有朝一日将它推到危险的边缘……”

罗德里赫孩子气似的撅起嘴：“为此，找工作时可真是颇有一番波折啊。”我笑道：“真是辛苦了。”
“听说有人点破我是埃德尔斯坦家族的子孙这一身份时，”他笑容敛去，眼睛低下来，“我感到了与那些人憎恶艺术的感情相同的心情。战后已经不存在阶级，我也不愿意再顶着这样一个头衔，只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
我安静地听着他平静的叙述。当那些音波轻轻地在这间单身居所中荡起一丝旧日时，贵族时代的华光便渐渐从他身后敛去，又或许当他毅然进入军队文艺部时它便已开始了衰亡。他的音乐时时刻刻在钢琴盖下涌动，如一团温厚的云，伺机适时地流淌出来，溢出三位少年友人的小圈子，漫过整个埃德尔斯坦音乐世家的头衔，又一视同仁地徐徐播撒到整个世间。“我很高兴我的学生能喜爱它。能让更多的人享受音乐，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他说。
我轻轻点头附和着：“当年在军队文艺部里您也和他人相处得很好。”
他微笑：“所以渐渐地那些人也不讲这些了。日常的社交、授课，还有音乐学院有时会举行演奏会一类的集体活动，我一般都以一贯的态度投入进去。有许多学生和同事是很可爱的人，或许是战后对于艺术的爱的确没有那么快能完全恢复，音乐学院最开始人数并不多，才让我们更加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