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三角】和平年代(7)

基尔伯特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直来直去的形象，像一口要把贵族煎制成型的油锅里那份挣扎开了模具肆意流淌的特异独行。巧的是伊丽莎白也曾经讽刺过他吵闹起来就“一口煎锅似的”。可某一次，基尔伯特曾经看似无心地对罗德里赫说出过一句：“我怎么觉得你家的房子比我家亮堂多了。”
这话使得心思敏感的伊丽莎白和罗德里赫对望一眼。
在严厉的父亲面前，基尔伯特立即就能化身为一份冷毅的服从，若非命令下达，便不言不动，像是面对真正的长官。伊丽莎白悄悄地告诉罗德里赫，基尔伯特家几乎可称幽暗阴森，拱券式的老屋毫无生气，唯独有一间房内不伦不类地挂着诸多彩缦，那是基尔伯特的法国母亲的房间。她骨髓中流淌着的浪漫因子在夫家这样气息的压迫里日夜绝望地嘶叫，那些亮眼的颜色是她最后一道自救防线，而至于那对父子那边，她已经放弃。可她终究被透骨的死寂和冰冷的严肃熬干了一把华贵精雅的皮骨，四十岁余便在庄园中病逝，连她的死亡都只哑得像一声叹息那么轻。
随同前来为弗朗索瓦丝·贝什米特夫人医病的父亲，伊丽莎白第一次真正进到贝什米特家的庄园中。她转述当时的所见，形容少年的基尔伯特怎样静默地从门后现形，怎样静默地看着她，忙着窜个子的身板单薄地撑起中号军装，脸上带着苍白的病色，活像一只困在铁笼中的兔子。

“她没有找到想要的爱情。”不到十六岁的伊丽莎白微微皱着眉，语调里显出过分的早熟，“她房间里的陈设没被贝什米特将军动过，而从那些物件里能很显然地看得出她是个极为浪漫的人……我是否该讲血统？我猜想她所追求的至少是表面与内里一样热切、容易表露的爱情，是那种法式热恋，可是将军给不了。”她一向称呼贝什米特先生为“将军”。“——你是不是弹错音了？”她忽然扬起眉梢，支着撑在三角钢琴边的手肘，伸出指尖按了另一个琴键。正在练习新曲的罗德里赫无奈地笑了，将她的手轻轻摘开：“乱说，那是另一个和弦。”
“嚯，小少爷，根本没听我前面说的话嘛。”她嘟囔着，转过头去，豪饮似的一仰干了杯中最后一口已经冷透的咖啡，“我又不懂。”
那日她身上还泛着淡淡的来苏水味。
“贵族”这个字眼已在少年们的眼中显得如此空洞，更别提对这一身份的践行。家长们多半已经对某种未来心知肚明，否则伊丽莎白也不会露出这样在医院当值的“平民”般的干练与不讲究，不会坦然地承认自己并没有受过多少熏陶。她放任那副温丽、稍带些凛冽的眉眼被书中画着脏器和神经的图鉴浸染，放任若有若无的来苏水味取代了寻常少女用的香水，给她添上一层隔膜似的淡漠气。那淡漠气如同画册中的远山，还不至于触手生寒，只是微微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