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念与颜路(3)
每个人都需要某件事或者某些事才能确认自己和他人在彼此的心里位置,我们不喜说直接,而喜欢用比喻、用试探来确定自己的存在。第二年春节,我去颜路家住了一晚,他父母亲不在,家里有一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妹妹,妹妹见面就说”我知道你是伏念是吧“——那时候我就想,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才会讲给家里人听吧。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颜路原来会做饭,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我调侃说看不出来你这种吃泡面的人居然会做饭,颜路反而羞涩地笑了笑——我本来都设想好见到他洋洋得意的表情,他的笑容映在咚咚切下的菜刀上,映在盛满紫甘蓝的碗里,新鲜又清冽。
我自记事起就不和别人睡一张床,至今也只和颜路挤过,那种感觉很奇妙——原来有一个好兄弟或者朋友是这样的感觉,我以为我们会聊很多话题,喜欢的女孩子、有趣的游戏,结果什么都没有。颜路不像宿舍里遇到的其他男生会脱个精光睡觉,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T恤,呼吸很轻,神色平静,表情就像四川的月色一样薄。没一会儿我也睡得非常实,就像坐一台大大的静静的电梯缓缓下到地底。不久,所有灯光熄灭,所有声音消失。
左西中学的背后有一座小山,傍晚时分可以看见成群的鸟,沿着高高低低的电线桩飞向远方,我和颜路都读过《我的帝王生涯》,我们和苏童先生一样对飞鸟这种古老的意象着迷,我们相信它代表自由、柔软的细毛会落在情人的睫毛上。左西是一个非常小的城市,小到我和颜路都认为我们认识这里所有的飞鸟。
我第一次喝酒也是在这里,颜路买了几瓶,哪知道他喝咕咚咚喝了就醉了,他对我说,“想象力不够的人,只是再多也没用,归根结底,杀害佐伯的也是那帮家伙。缺乏想像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想、僵化的思想体系——对我来说,真正可怕是这些东西。我从心底畏惧和憎恶这些东西。”他一定是喝醉了。我知道下一秒他就会说,“海边的卡夫卡君,你懂了吗?”他的重音会落在“懂”这个字上,他的喉结会动一下,就好像所有的温柔都在一瞬间于脸上爆炸,他的眉眼间失去清秀只有丘壑。
我不想用大量的排比句来描述我和颜路在左西读初中的生活,两个少年在这里成为了知己,他们没有长安快马、也没有空度时光。对我而言,左西太小甚至不够歇脚,上北是我梦中的城市,但只有一点不同。在梦中的城市里,我正值青春,而等我抵达时,我已年老。上北最著名的广场上有一堵墙,墙上一位著名的老人倚坐在那里看着过往的年轻人;等我站在这位老人面前一起看着眼前虔诚的年轻人时,当初的欲望已是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