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少年咲夜》(6)
“灵梦!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你怎么还没有走就想回来了。”
“可是,芙兰约我到红魔馆玩去咧……”他睁着大的黑眼睛,痴痴的想。
我和阿妈也都有些惘然,于是又提起咲夜来。阿妈说,那比那名居天子,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个飞刀来,议论之后,便定说是咲夜埋着的,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一齐搬回家里去;天子发见了这件事,自己很以为功,便拿了那御币,飞也似的跑了,亏伊装着这么高底的小脚,竟跑得这样快。
神社离我愈远了;幻想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图书馆上的银飞刀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阿妈和琪露诺都睡着了。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咲夜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琪露诺不是正在想念芙兰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咲夜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咲夜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寄世界于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湖边的红魔馆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