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少年咲夜》(5)
他回过头去说,“芙兰,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咲夜,只是黄瘦些,手上上没有飞刀罢了。“这是第二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阿妈和琪露诺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不得了,知道老爷回来……”咲夜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姐妹称呼么?还是照旧:梦姐儿。”阿妈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咲夜说着,又叫芙兰上来打拱,那孩子却害羞,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
“他就是?第二个?都是生人,怕生也难怪的;还是琪露诺和他去走走。”阿妈说。
琪露诺听得这话,便来招芙兰,芙兰却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阿妈叫咲夜坐,他迟疑了一回,终于就了坐,将小刀靠在桌旁,递过纸包来,说:
“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红茶倒是自家泡在那里的,请老爷……”
我问问他的景况。他只是摇头。
“非常难。第二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规定……收成又坏。搞出新魔法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
他只是摇头;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时,便拿起怀表来默默的看了。
阿妈问他,知道他的家里事务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没有吃过午饭,便叫他自己到厨下炒饭吃去。
他出去了;阿妈和我都叹息他的景况:多子,饥荒,苛税,赤色杀人魔,黑白耗子,异变,天灾,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阿妈对我说,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尽可以送他,可以听他自己去拣择。
下午,他拣好了几件东西: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一杆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待我们启程的时候,他用星莲船来载去。
夜间,我们又谈些闲天,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第二天早晨,他就领了芙兰回去了。
又过了九日,是我们启程的日期。咲夜早晨便到了,芙兰没有同来,却只带着一个五岁的小恶魔管船只。我们终日很忙碌,再没有谈天的工夫。来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东西的,有送行兼拿东西的。待到傍晚我们上船的时候,这神社里的所有破旧大小粗细东西,已经一扫而空了。
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颜色,连着退向船后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