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苏轼(2)
这发落来得那样轻,又来得那样迟,子瞻在狱中千回百绕的心境在此刻以大难不死画了一个圆,而这个圆的起点在公元1045年的眉州。
那年,苏轼八岁,知书达理的母亲程氏辅导他读《后汉传》。读到范滂冒生死之危弹劾奸党,苏轼仰头对她说以后要成为像范滂那样的人。或许,自那时起,浩然正气悄悄入了心底扎根。后来的他怜爱百姓,苛刻正直,反而仕途磕绊,这或许是他之不幸,终其一生,未能登临宰辅之职,也或许是他之幸,得以在另一片天空涂抹满目绚烂烟华。
两年后,子瞻写出《黠鼠赋》,初露他在文学天赋上的非凡造诣。二十岁那年,他进京赶考,与其父苏洵、其父苏辙同中进士,“三苏”一时名动京城。依照宋朝惯例,科举高中也需等待有闲余官职可用,因此,苏轼父子三人暂居于京城。这期间苏轼与欧阳修等文豪交往甚密,一起点鉴古今之盛事,品饮香茗美酒,文气章法就在这畅谈间一点一点连成线,织成瑰丽绣卷。
时光静默如流水,终是等到了任命,那刻,苏轼久悬的心哗啦啦一下松开,他抬头望向远天视野尽头有鹰翱翔,那是他任所的方向,也将是梦开始映现真实的地方。苏轼上任后,当地正经历旱灾,他是初涉政务的蓬头稚子,短暂的慌乱过去,便从往昔所阅中择捡纷繁的页码,拾掇出解决之策,他一面疏浚河道,一面写词祈雨。不久,上天普降甘霖,旱灾消散。看着百姓们跑出门外,在雨幕里踏着水花欢欣鼓舞,苏轼紧绷的面颊涌上笑意,铺成一朵妍妍绽开的花。
他在任期间政绩斐然,升迁如平步青云。苏轼在杭州以河道淤泥筑苏堤,解决了困扰历任太守的供水问题。如今,他内心搁着的那块石头终是落了地,百姓们再也不用担心旱灾,颗粒无收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每每在闲暇的时光,他着芒鞋行在氤氲雾霭里,细看淡柳拂堤,朱桃成熟,红脸向人,那鲜红翠绿一如他心情的暖色调。堤长一又三分之二里,而他面上的欢喜没有尽头。
公元1069年,王安石开始变法。新政实施后,地方官员为了迎合当权者,谎报百姓实情,唯独苏轼一人事陈据细。他将日益苦重的百姓情况如实呈报朝廷,奏折却被暗压,并因此受到了王氏集团的压挤,迁去岭南。那些日子,他虽地处边陲,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无聊与苦闷。苏轼向来是一位资深的美食家,在杭州任上他便发明了东坡肉犒劳辛勤的官民,而今,他在每日政务之余思虑如何让青蕉除去涩味,亦喜爱剥那红斑点点的荔枝,呷一口雪灵剔透的汁液入口,欣然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吃的累了,他便挺着肚子,调皮地笑问妻子朝云,他肚子里装了什么?朝云抿嘴轻笑,道:“先生一肚子不合时宜。”他听了粲然大笑,穿云裂石。他常常倾慕人间有味是清欢,这次真是淋漓尽致地体味了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