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往事(4)

我终是再也等不到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仿佛听到遥远的天际有歌声传来，——“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这是阿娘最喜欢的歌，我会不会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找到阿娘，我真的好想她，好想迷毂，好想好想……
六
我十岁那年，父亲死在了我的面前，那个曾经被天下人敬仰的父亲满身是血躺在茫茫大漠中，眼神空洞，奄奄一息。我俯下身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禹，记得……要完成治水使命，要救百姓……”父亲一生致力于治水，到最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也是治水。世人皆道若是他不心软放走妖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我曾见过那妖狐一面，眼睛生得甚是好看，就像人间的琉璃，父亲说她有几分像母亲，不会像传言说得那样祸害人间，他想与她像平常夫妻一样白首偕老，一直到最后他也没说过后悔。王上端坐在大殿之上，我听到他微微叹息“禹，治水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再像你父亲那样……”
我离开故乡之时正值寒冬，天地之间茫茫一片，我立于山峰上，寒风凛冽， 远处残阳如血，像极了父亲离去的那日。
古有传说九尾妖狐之尾可斩杀一切妖魅，可保天下太平。我抱着必死的决心踏入百里密林，唯有穿过这片林海才能找到传说中的涂山，九尾狐一族世代寄居的涂山。寒冬之际，万物休眠，幸得上天保佑，我未能死在林海之中尸骨无存。是初春时分吧，我恍惚间听到有歌声传来“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成行……”我循着声音走出了林海，那大概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风景，漫山遍野的桃花，夕阳西下，有一少女眉眼如画，顾盼生姿，我知道此地便为涂山。
七
我又梦到了父亲，周围黑漆漆一片，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问我是不是对阿诺动了心。我惊醒之时阿诺蹲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可真好看，眼波流转，像极了人间的琉璃，我好像知道了当初父亲为什么会那样选择。如果可以我也想永远留在涂山，永远和阿诺在一起，永远不再回到那个黑暗的人间，我想父亲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我从这场迷梦中惊醒是在初秋时节，我站在涂山最高的山顶上想要看看如今的人间，目光所及之处却是无边无际的林海与荒漠，我听到神树在身后同我说“人妖殊途，你有自己的使命，她也有自己的使命，神是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父亲离去的那日，火光漫天，照亮了整个人间。人间处处都在指责着父亲放走了妖狐，都在唾弃着父亲偷盗息壤，洪水滔滔，所有人都在埋怨着是父亲引得诸神动怒，没有人记得父亲把一生都献给了这片土地。我以为父亲会后悔，可他没有，他到死都在挂念着人间……我怅然醒转，转眼已是深秋。
当阿诺折下神树之枝递给我时，我解下腰间的玉石放在她手里，我知道我们可能再无相见之日，我只希望千百年后她在遥远的天宫之上还会记得曾有一个我……
人间还是我离去时的样子，神仿佛要把她亲手造就的人间彻底毁灭，王上满头白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只是不断苦苦哀求着我，他说，千百年以来，只有我一个人找到了涂山，他说，只有我能从百里密林中脱身，他说，我是上天选中的人，他说，只有我才能拯救人间。 我日日梦到父亲，梦到无数的百姓哭喊求救，梦到阿诺让我带她去人间……我坐在山脊之上，抬头望着天空，突然明白了九重天上的神是多么的冰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