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曲(2)
“公元八世纪地层的成像。”阿拉丁移动着镜头,越来越多的足印被探了出来,辛巴达先是看到一串完整的马蹄飞驰的印子,当凌乱在两侧的脚印、车辙和矛头箭镞也纷纷显形时,他突然感到全身毛孔狠狠地一缩。这里是战场,属于另一个时代、另一支军队的战场,通过那些完整保存的遗迹,他看到那匹狂飙的战马正隔着千年的岁月迎头冲来,在即将撞上辛巴达和阿拉丁时突然扭开四蹄,通过一个险些折蹄的惊绝策动避开了后方撞来的驷乘,土下埋着的是被车辙逼偏的一连串蹄印。
唐王朝天宝十年,月氏。
关山夜似醇。夜色浓郁得像酒,一坛人间最老道的酒师傅都酿不出来的纯黑冽酒,一夜星辰在在酒中漾碎。无数踏步声本身就像是山岭沉却急的喘息,弓刀和甲胄映出的微光,汹涌成一条川流出山的大江。传令兵的坐骑在夜风中荡着体力透支的白沫,并在那隆隆的车轮滚响从后背轧来时,通过一个险些折蹄的惊绝策动向路边避了开去,那辆四马策动的战车便贴着马肚带轰轰驰过。
那样大的一乘车,豪华得像是贵人们缓驰在长安城中的华盖雕车。除去可容五人的大客舱之外,尾后甚至还能多出一个货舱,载满了各色奇丽的西域珍宝。车副正坐在后厢堆如小丘的宝山上,发疯一般将那些流光溢彩的金块珠砾向后抛洒,仿佛那是一群拥人而噬的斑斓毒虫。弃掷迤逦的珍宝掺进干燥的沙土,又被青布军靴踏入更深处,被硌到脚底的兵士们甚至没有对那些宝藏投以一瞥,至多不过是咧了咧硌痛的嘴角。
乘厢里,唐帝国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明显能感到,坐乘的速度正随着载货的减少而不断加快。五天前,当这位高丽血统的唐朝大将,率领着安西都护府四镇精锐,翻越满天星斗的帕米尔高原、像一道洪流般冲入阿拉伯世界时,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支军队已经创造了翻越世界屋脊的奇迹。唯一吸引着他的,是前方布成阵列的黑衣大食联军,一望无际的敌军脚下那一望无际的西方辽土,还有位于这两支巨大军阵前沿的怛罗斯。
而短短五天之后,这位骁将的壮志和唐帝国开疆拓土的野心,已经像那抛洒盈路的西域珍宝一般迅速流逝了。加入唐帝国联军的葛逻禄部盟友突然叛变,使得双方僵持不下的战线如雪崩般向唐军方面倾垮下来,在撤离怛罗斯战场的途中,高仙芝品尝着驰纵安西之后第一次苦涩的失利。
“收合馀尽,明日再战。”高仙芝牙间蹦出这八个字时,仿佛是夜色透过车帐中的烛火映到了他脸上。
“馀尽已绝。”敢这样踩着后脚跟去驳斥高仙芝的,整个安西都护府里恐怕只有封常清一人,这个瘦小的跛子即使坐在车帐里,身子也仍然歪得像是瘸着,那双天生斜眇的歪眼则使旁人永远判断不清他所注视的重点,“此次出征大食的三万兵,有近半是由亲附我朝的藩国出兵盟援的,葛逻禄人既叛,其余藩部没二心的也要生出二心来了,俱不可倚。大食乘胜,我无后援,眼下只能回撤,徐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