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组】心电通信(6)
我们这次交谈了将近一个小时,午夜的悄然来临为这场通话揭去了薄纱,仿佛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细细感觉又好像没有。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小熊叫回去睡觉,它这次倒也还听话,打了个哈欠就乖乖回洞里了,想必它陪我折腾了一天也是困极了。
客厅的落地灯被我熄灭,在回房间之前我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台电话,冬夜漫长,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给我们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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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个夜晚的交心畅谈后,我们越来越相互依赖,几乎什么都谈,并且我们在大部分问题上看法相似,包括对战争的看法。
为了增加谈话的情趣,我们开始阅读同一本书,听同一首歌,还会分享当日的奇趣见闻。所以每天夜晚,不管时针指到了哪个位置,我们一定会通话一次。如果哪天我回医院复查,没能通话,他就会抱怨那天的夜晚异常寒冷,令他难以入眠。
时间很快就从指缝间溜走,一眨眼,一个月已经过去了一大半,距离上级要求归队的时间也只剩三四天,我变得焦躁起来,像对待后事一样处理着我各方面的人际关系。
最密切的莫过于家人。
那时候因为大学选专业的事,我跟父亲的关系一直冷硬,而之后他也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工作上,对我这个儿子也不再上心,我这才得以找到机会搬去学校宿舍。所以当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已经一个学期没有回家、要去学校找人时,我已经在后方指挥部监视雷达一段时间了。
我还记得在那个没有敌军战机低空呼啸的夜晚,我端着母亲让我送来的黑咖啡,轻轻推开了书房虚掩的门,他正伏案做着工程报表,对于我的出现充耳不闻,我也早就习惯,所以没打算在这里停留。就在我转身往门口走的时候,他的声音却突然想起:
“战场是很残酷的,除了队友,没有人值得同情,当你决定为国家献身的时候,这一点你就应该十分清楚,选择继续,就意味着要战斗到底,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退缩。”
虽然我能猜到父亲是在担心我,可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的变了味。
他现在一定很生气吧。
我想象着他恐怖的表情,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肯定会误会,但为了国家、为了苏维埃,你是最优秀的。”
我停住脚步,正要去推门的手就这么悬在了半空。
二十五年来,不管我取得多么优异的成绩,他从来没有夸过我一次,甚至当别人的父母用夸张的语气表扬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我还会羡慕,或者说嫉妒。但当我长大,对这种东西不再在意之后,他却毫无征兆地夸奖了我,仿佛我还是小时候那个会搞些破坏引起他注意的伊万·布拉金斯基。
即使如此,我也不敢转回头看他,可能是怕惯了,也可能是不想让他看见我轻易流泪的样子。有多少年的冷战,就有多厚的隔膜,而这些东西又一时半会儿无法化解,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用最原始的方法来掩饰我狼狈的模样。不过,他能对我的成绩有所认可,也算是勉强改善关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