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辆公交车
在这座城市,公交的编号一般都是纯数字的,所以我是特别的。
这种特别一眼就明。
与别的线路相比,我的个头十分小,里面的空间更是有限。但我的能力一点也不比那些大家伙差,那些要去一些偏远地段却又没钱买车、更舍不得花钱打出租的人类只能选择我。
每到一个站点,底下的人一个个如同冲向子宫的精子,哪怕里面已经如同沙丁鱼的罐头。年轻时的我常常惊叹,原来自己能装下这么多卑微的人类。
只有那些上车早或者运气好的家伙能坐到仅有的几张破旧座位上,把头扭向窗外,假装置身事外。他们并不是真地想看窗外的风景,那些一闪而过的,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千篇一律。
看向哪里其实都一样,大多数人眼里只有迷茫,因为他们还在路上。
领悟了这一点的我开始庆幸自己不是人类,在路上前进的时候没有任何迷惑,反正方向盘在司机的手上,油门和刹车也全在他脚下。就算我年复一年地在马路上抢道飚车,是全城知名的流氓车,也不是我的过错。
总结起来,我的工作很简单,不过是机械地抽动发动机,让轮子们转动起来。这让我有了大把的空余精力。我决定用这些精力来培养一个兴趣。
观察人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经过一段时间漫不经心的尝试,我渐渐掌握了窍门,知道了一些规律。
比如有钱的总比没钱的衣着考究些,虽然也有例外,但他们身上总有哪个物件是价值连城的。
再比如孩子总是比大人会笑些,他们能想到自娱自乐的法子,虽然这些在大人眼里十分无聊。第一次注意到这点的时候我产生了疑惑:孩子长大了真的是变成大人么?这两种人类真的不是从两家完全不同的工厂生产出来的么?
到后来我渐渐记住了一些常客,知道一直做好好先生的张头其实在外面有另一个女人,总喜欢坐在最后角落的李老师对校长心怀憎恨,还有一天要来回好几趟的那个十岁模样的小男孩,其实是个扒手。
但就算我知道这些,也不能说,因为我没有嘴巴。
我也知道,有些有嘴巴的人类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但他们也不说。
就拿那个小偷来说,那是下午三点,车上人不多,但座位已经满了,他观察了一阵,开始对一名专心摆弄手机的女孩下手。
这时我的前面突然窜过一名闯红灯的行人,司机急刹车,那小偷没站稳,连人带镊子还有女孩的钱包一起摔到了地上。
车厢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那小偷很自然地捡起镊子和钱包,把钱包丢给女孩,然后拍拍车门,说“下车”。
我至今还记得他下车时的那股潇洒劲儿和事后车厢里其他人的窃窃私语:“我早就看到了。”
他们早就看到了,但不会说,哪怕有嘴巴。
不久之后我把这个兴趣抛弃了。因为我发觉人类其实和公交车差不多,分为三六九等,不过分类的形式比公交线路复杂些,重复着各自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的日子,不好不坏,不黑不白,大部分人都是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