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六）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马车开过。
车上两人压低声音在说些什么。
「陛下这又是在...太一和昊天上帝从来就没有放在一起的说法...」
「天意自古高难测，陛下登基之后做的一大堆事，咱们也没几个能看懂的。」
「将天下之田收归国有、禁止奴婢买卖、更改币制——说是复古，其实是革新吧。」
「只怕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辘辘的车轮声淡去了。马车沿着车轨驰向远方，扬起一片尘土。
巫山神女像被移到了侧位，昊天上帝与五方天帝的祭祀位被摆在了正中。
一名老者领着一位少年行礼，然后退下。
「昊天上帝统领着五方天帝...南方赤帝神农之女瑶姬，未嫁而死，葬于巫山之阳、高唐之阴。精魄依于灵芝，是为巫山山神。故而灵芝常被用于祀巫山山神。」老者徐徐道来，讲述着天下大山神灵的祭祀方法。
课毕，少年与少女并坐在石椅上。少年问到：「话说来，你们这一脉，好像是一直侍奉着巫山山神的吧。巫山山神是瑶姬的说法，好像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诶？」
少女眉目微蹙：「我家那位确实没有和我提过这件事啊...巫山神女就是巫山神女，祂一直庇佑着这一代的百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祂是瑶姬死而化作的。但灵芝草确实是祭祀祂的仪式中的一环，只不过现在灵芝已经很难找到了。」
少年嘻嘻一笑：「我怎么听说，巫山山神现在不灵了呢？」
少女神色慌张，紧忙捂住少年的嘴，四处张望，然后低声说：「这话别让老婆子听到了，她会生气的。」
老妪又一次带着徒弟登上了巫山，她咳了咳：「我这次以来，大概是回不去了。」
少女神色一僵，然后连忙笑着答：「怎么会呢，您身体这么好。」
老妪摇了摇头，没有把话接下去。
传说在极南之地，有一种被称为「象」的生物，它们在临死之前，会前往它们种群的坟冢处。
老妪明白，自己是最后一位巫山山神的祭祀者了。她能感受到自己死亡的来临，并认为自己理应在这祖祖辈辈念念不忘的地方倒下。
老妪已经不适合爬山了，但她仍然要来这一趟。
沿着已经十分熟悉的道路，沿着不再会被掩盖的道路，她们登上了巫山之巅。
祭祀。
老妪跪在山巅之石上。阴云聚集，然后是天雷阵阵。溟濛暴雨滂沱而下，山林间被「啪嗒」的声音淹没。
雨滴声淹没了少女的哭喊声。唯有猿猴的哀鸣穿过夜幕下的暴雨，回响在山谷间。
狂风吹起，落木遍地。
祂问道：「我是谁？」
新的山鬼在旧的山鬼的遗蜕中再生。只有旧的山鬼残留的那些点点影响在哀悼着旧的山鬼的消失。
于是巫山神女是瑶姬化作的，湘水女神是娥皇变成的。东皇太一与太一是同一个神灵，太一与昊天上帝又是同一个神灵，昊天上帝是唯一的至高神。
于是巫山从云梦泽迁到了三峡，大禹治水时见到了神农的女儿。
于是，人们双手合十，对天微微鞠躬，说：「老天爷保佑。」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