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三）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祂站立在山巅，独自一人，有如踏于云端。
神也会老去。
很久很久以前，当祂还是一个年轻的神的时候，祂能够自由地出入天地之间。
但是现在祂老了。
祂已经很虚弱了，虚弱到现身一次便能几乎耗尽祂积蓄的所有力量，虚弱到甚至无法穿过曾经的自己设下的遍布巫山的迷雾，虚弱到无法庇佑那些为数不多的祈福者。
绝地天通。
——不，或许正是因为这迷雾隔绝了仙凡，祂才没有因此消散，而是一直苟延残喘到现在。
孰因孰果，谁又说得清呢？
虚弱的祂已经忘却了很多事情了。然而哪怕是在漫长的神的经历中，却也有一些事情是对祂而言有着极深刻意义的。
昨日在山间见到那巫女，便唤起了祂的一些回忆。
祂于是挥起右手，将右臂抬至额头处，好像在遮阳。于是，虽白日当空，但巫山四周的天色却一时间暗淡下来。
东风呼号，乌云会集，暴雨倾盆。
祂的目光穿透了巫山的重雾，聚焦在巫山以南一座被荒草掩盖的残破古庙上。几近腐朽的牌匾上赫然是「朝云」二字。
那个时候，离开巫山似乎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祂那时常常飘舞着光辉灿烂的服饰驾车巡游。然后，在巫山以南，祂见到了那位器宇轩昂的男子。
那时祂很美。他也如此。祂是巫山的神灵，祂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他是楚地的君王，楚的疆域浩瀚无涯。
于是民神杂糅，朝云暮雨。
祂请他留在山间，但他无法做到。他是凡间的一位君主。
他于是为祂建了一座庙，就在巫山以南，名为朝云。
这联系究竟在哪儿。祂想着。火花突然从记忆的海洋中蹦出，祂想起来了。
那君王与那少女有着相同的血脉。那是楚地的贵族之血脉。
感受着那微薄的血脉上的联系，寿命悠久、曾视春秋如朝夕的祂，这一刻突然对时光的流逝有了实感。
已经过去这么多代人了么？
现在的楚地，还有多少人祭祀着祂呢？现在祂脚下的那篇土地，还叫「楚」么？
神也会老去。
祂站立在山巅，独自一人，有如踏于云端。
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岁了。时代变了。试着触摸那没有实感的雾，祂突然对约定的见面有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