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时诡遇
叶巡身披麻布服,头上戴白,站在一排孝子贤孙的中间位置,和其他佩戴黑纱布的亲人一起等待着,等待在这座山村中德高望重的爷爷入土为安。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低着头,不知道是真是假地啜泣,反而高仰起头颅,眯眼去凝视天空那个不合时宜的太阳。虽然不合时宜,但叶巡觉得,比起葬礼的繁文缛节和这些哭丧着脸的子孙后代们,这洒满整座村子的温暖和煦之光,是活了七十九岁的老爷子在自己下葬的今天最想见到的。
这大概是老天爷给老爷子的最后一份大礼吧,叶巡这样想着,不由地回忆自己爷爷颇为跌宕的一生:老爷子双名敏天,早年在老家给地主放牛为生,后来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一举成名:他赶着牛和地主家的小姐私奔了。
正是因为这起私奔事件,才有了后来的叶家和现在的叶巡。但这些对于当时才刚刚十七岁的叶敏天来说都太遥远了,“成名”之后的他不得不背井离乡,带着心甘情愿跟自己过苦日子的好女子任氏,也就是叶巡的奶奶,过起了居无定所的生活。
其间,他务过农、当过兵、经过商,几乎把当时能养家糊口的勾当都试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做农民。事实证明,这个决断英明无比,就和任氏甘心和他一直熬着一样英明。十年之后,他成了富甲一方的土财主,而这些财富,后来又散尽了。
但这些苦难都没有压垮他,已经年近不惑的他很快就抓住了机会,东山再起,成了村子里的第一个万元户,并在余下的生命里把叶家倒腾成了村子里的第一大户。
所以叶家人在村子里过得还是很滋润的。要说这几年有什么不顺的事情,那就是家门不幸,出了个不孝孙叶巡。
叶巡知道村子里的人背地里都这么叫自己,但他不在意,就如同现在他不在乎父亲投来的严厉目光,自顾自地打了个哈欠一样。他相信老爷子也不会在意,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就在那个阳光如同金色麦穗一样耀眼的下午,刚大学毕业的自己把不想继承家业的想法跟老爷子明说了,他摆着特有的农民式开朗笑容说了一句:“想干就去干,想那子多干嘛,想那么多当年我就讨不到你奶奶了。”
就因为这一句话,叶巡毅然决然地去了外省,在一家建筑工地上做搬运工,每个月累死累活地拿着两千块钱工资,而不去继承月入几万的家产,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谈资里有名的“缺心眼不孝孙”。
而半年后的今天,缺心眼的不孝孙孙叶巡打着连番的哈欠,等待着这场冗长的下葬仪式结束。
他实在对土葬这种方式感到痛苦,明明人都已经死了,还要被埋进三尺之下的黄土里,永远框进一口漆黑的棺材,变作森森白骨。这样还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连骨灰都不要留,随风流浪在世界的各处,看够生前没有看过的景色。
这些话他绝不会说出来。哪怕是家里最开明的老爷子也会因为他这些大逆不道而在棺材里皱起眉,更何况是古板而严厉的父亲和那些思想保守僵化的亲戚。
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山头,那里也在举行一场中规中矩的旧式农村葬礼,只是规模和气派都比叶家小上许多,只吹拉弹唱哭哭啼啼了一阵就草草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