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职(5)
他选择了离家万里的地方读书,逃离没有逃离得了的过去,背叛了曾经所依赖和深信不疑的一切。
快分完了。伙计把分好的试卷抱到东边大屋,又拿了一大摞还未分的。电脑上打的字,还没来得及保存,也还没来得及最小化。趁这当儿他赶紧又过去。他有这样的怪脾气,除非他乐意,否则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写什么。在黑与白交界的地方,电脑指针犹疑不决地闪烁着,像是滴水的更漏,把黑滴向白,滴向刺眼的空虚。七页纸才刚输入了一页。开始沮丧和焦虑了。自己明明答应了,而且她们急着要。不知道还有多少要分的卷子,中间还有人陆续来复印、冲洗照片……
“哼,要我说,你就别管这活了。就当没有接过。”同伴猜出来了,“这种要打字的,又费工夫又赚不了钱,我们从来都不接。别的打印店也都不接。干脆撕了扔了算了,不来要倒好,来要就说丢了。对她们说,找别人去吧。”
这话听着很刺耳。他表面上假装着平静,内心却一股无名火起。“我们”?“我们”是谁?不接这活了,可打印店不就是干这个用的吗?为什么又要“撕了扔了算了”,答应下了却要去蒙人。还所有的打印店都是这样……为什么不愿做,看不起小活?为什么背地里是这样的态度?算了,这没什么。卖力不赚钱是事实。人手就那么几个,花一两个小时打字不过只收三四块纸钱,而且生意就讲究你情我愿。行吧,这没什么。那为什么说出这句不负责任的“扔了算了”。想想两个宿管额头上犁垦过似的皱纹,想想她们怎样千恩万谢,怎样一再嘱咐“不要告诉别人”,有时怎样满怀期待地等着……冷不丁他又想起一件事。在一天吃午饭的时候,老板娘说了一句:“你那么爱看书,就替人写写论文呗,我们可以帮你印广告……”老板娘很善良,好心好意地是想帮他。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没错,这件事大家都做,都心照不宣地懂。他的下铺,一个法学院的小胖子,在国家级的法律考试里,成绩在全省第一,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而且听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都觉得这样做很合理很正当?自己的认知难道出了问题,自己是个傻子,是个疯子。替人写论文,在他眼里是一件极其可耻、该下地狱的行径,跟杀人没什么两样!可是人们谈论它就像谈论中午要吃什么晚上要吃什么一样寻常……而且这些人是他熟悉的人,他自以为熟悉的人,而且都不是坏人,而是好心的人,至少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坏心眼。感到矛盾了。感到自己就像是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想象中的那个时候,不管人们去买什么,百货大楼的售货员都会耐心的解释。甚至是从更古老的时候穿越来的。满脑子的寇准文天祥,种菊的陶令,打铁的嵇康,自杀未遂的徐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