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即吾归(2)

北平是个包容的好地方，洋人的新鲜玩意儿和旧人的腐朽思想都像个包裹似的收起来了。我看见街上飞扬的纸张，学生们走在大街上嚷着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就有踏着皮靴子的大兵扛着枪，倒是混乱的场景。
公子依旧来，笑吟吟的模样分毫不减。少爷常带着我去捧公子的场子。我总觉得公子天生便是角儿，上台便是那个惊艳四座明净透彻的穆桂英。公子眼波流转，开腔就能震人心堂许久，戏毕才能想起来抛的那碰头好。少爷每次都坐在楼上的包厢，一双眼是不能离开分毫的。
我摇摇头，叹气。
有嬷嬷跟我说这两人总像是染了什么关系似的，叫我提防着。两个男人总归是不像话。我翻着白眼不理她，抱着衣服跑着去等公子。
我打小跟着少爷，少爷其实比起那些名门纨绔，是个货真价实的苦主儿。少爷本家在南边，主母走得早，留下少爷孤零零一个。老爷稀奇的又不管这个正室的嫡子，侧室的频繁刁难逼得少爷年少时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十几岁的孩子独自来到北平闯荡，历了番辛苦才有了今天的一声掌柜。我受着夫人的嘱托，一路跟着少爷。少爷吃过的苦头，我是牢牢记在心里头的。
正因如此，我才比谁都希望少爷能幸福。少爷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北平的冬天向来来势汹汹，夹刀带棒的冷风扇在人脸上。我捧着滚滚白貂绒毛的斗篷颠颠地跟在少爷后面，气喘吁吁的进了戏院。却看见一排大兵来者不善的挡在门口，啪嗒啪嗒的皮靴子听上去刺耳的很。少爷面色一白，脸上显露出难看的色泽来。少爷想要进去，却被人拦在外头，说大帅要独自听戏，不得打扰。
我这边还在僵着脑袋寻思哪个大帅，少爷脸色更难看，唇舌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说北平哪来的大帅，怕不是你们信口胡诌。对方却像个泼皮无赖般把少爷往外赶，少爷气不过，打算硬闯，却惹来了黑洞洞的枪口。我在后面把抱着的斗篷砸到对方脸上，就在一触即发的时候，里边的“大帅”被老师父和一干人等以猛虎下山的愤怒姿态赶了出去——本就是欺软怕硬的兵痞，看见这阵势下来也是理所应当——这是公子告诉我的。彼时我正给公子处理手腕上的伤，少爷掀了门帘急慌慌地进来，看见公子手腕上缠的白纱布，猛一下子过来握住公子的肩头。
“你……你受伤了？”少爷一急躁说起话来就结结巴巴，他又垂下眼，显出些愧色来。
公子倒是轻巧的笑起来，桃花眼还是弯弯的：“不碍事，习惯了。”
少爷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我把药箱子拎起，退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少爷当时跟公子提了赎身的事，我是后来听公子讲的。公子当时皱了很久的眉头，最终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师父对我有恩，我不能忘恩负义。”公子长叹一声对我说到，这是公子少数没有笑的时候。
这事过后我有老长时间没看见公子来，就只有少爷紧着眉毛在书房处理账目。我抱着的花瓶改成了扫帚，于是我整日在天台晃来晃去，等着公子来。
结果公子是等来了，等来的是公子病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