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即吾归(5)

公子不再教我读话本了。
我看着少爷焦急的侧脸，拉着小师弟去药房煎药。少爷每日都来戏院看望公子，公子总是挑着眉眼笑，亲亲少爷的手，少爷虽然脸通红，可也没再收回来。他盯着公子姣好的侧脸，说你快点好起来吧。
公子点头称是。笑容却是没有生气的。
公子这次的病着实来势汹汹，这场烧一直从暮秋烧到了初冬。少爷心急如焚，请来的医生都说是身体虚弱导致的。我暗自骂着庸医，这汤药一碗接一碗灌下去也不见好。换了公子额头上的冰巾，我摸了摸公子的脸，心中更是焦急。
少爷的脸色也逐渐带上些苍白的忧愁来，暖火炉还在噼里啪啦地烧，今年冬天来的早。我帮着少爷研墨，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变故发生在小师弟冲来朝我报信，我当时正抱着花瓶看雪，看着小师弟冻得跟萝卜似的手指头在我眼前。小师弟吸了吸鼻涕，眼泪也掉下来。
公子咳血了。
我当时手里的花瓶掉落砸的粉碎，我看见少爷在我身后，脸上的血色尽失。他呆呆的站着，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公子的房间仍是僻静的，木炭烧的甚至有些热。我看着公子的脸，少爷听着医生的诊断，门外风雪交加，屋子里却静的连根针掉落也能听清。
少爷叫我出去，我点点头。我看见少爷僵硬的面孔，公子当时睡着，少爷握紧了公子的手，可是公子没有起来亲亲他的嘴角。
我关上门，眼泪掉下来。
少爷向老师父提了给公子赎身，这位曾名满北平的角儿已然老态龙钟，他吸着烟斗，挥挥手说赎什么身哪，你带他走吧。
少爷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带走了公子，我对小师弟说，你们等着吧，来年春天我家少爷肯定把公子带回来。
少爷亲力亲为地照顾着公子，喂药擦身，洗手羹汤，这些活计少爷从零开始学。他说，若是为了公子，怎样都是值得的。我把水放到公子房里，背对着房门捂住嘴哭出来。
我从没有如此害怕过。
公子的精神依旧没有好转，酸苦的汤药还是得一碗接一碗灌下去，公子却不再皱眉头，只是平静的喝下去。我端着果脯蜜饯，看着公子虚弱的身体，眨眨眼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北平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公子也没有好转，只是一天天衰败下去，像枯萎的花。
公子某次会笑着问我还记不记得“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点头说记得。公子也点点头，脸上难得泛出些活色来。“我能遇见少爷，无论如何都是心安的。”他眯起眼，像是在想着什么一般。
公子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那天公子难得精神很好，坐起来叫我去喊少爷。少爷的靴面浸了雪水，踩着小脚印过来。却不肯靠近公子，说自己身上寒气重，叫公子等一等。
公子难得笑起来，眼里闪着光。他摇摇头，看少爷在那里显露出些坐立难安的姿态，托着下巴等少爷。
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我低着头在旁边，看少爷在炉火边坐了一会儿才过来。公子乌黑的发披在肩头，一双桃花眼专注的看向他的少爷。少爷握住他的手，抿紧了嘴唇，眼里染上些脆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