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解,如何才能不犯错误地表达父爱? | 美国科幻小说(3)
其实不是特意带给他的。我一直将它随身携带,一来是因为有它在身边我便心安,二来是因为我怀疑跟我合租的那伙人会把它偷走。
带着几许失落,我把印着“该□的纽约城”字样的T恤递了过去,那是我最珍贵——也是唯一的财产,薄如纸,轻柔如乳兔的触感。我母亲硬让我把“死”字抠掉了,不然不许我穿去学校。提德小时候很喜欢它,每年只在他过生日时,我们才会隆重地请出这件宝贝穿在他身上,看看这衣服比头一年窄了多少,便知道他长大了多少。有时我把鼻子紧贴着它深深吸气,仍能嗅到一丝母亲老房子地下室里自动洗衣机的味道,抑或地铁尖啸着刹车时传来的气味。那件T恤里留存着纽约的残影。与它分别,意义非常,事关重大,无可撤销。
但我的儿子正在从我指间溜走。他于我的意义,胜过我曾经身属的淹没的城市,胜过我在当地的记忆——濒临饿死,身无分文,滋事犯罪……
“爸。”提德低声叫我,接了过去。此刻,他那种眼神终于回来了,他少时对父亲满含深爱的眼神,不嫌弃父亲是个愚钝又固执的移民凿冰工,相信父亲无所不能。“爸爸,这是你最爱的T恤。”
我更爱你,胜过一切。但我终究没说出口,而是答道:“你现在穿刚刚好。”然后又说:“看这么久海狮了,去看桁梁比武怎样?”
提德耸耸肩。我怀疑在我出工期间,这个节目已经不再流行。每次我离开,总有很多事物淡出时尚。可是我只能在冰船上找到活干,截住浮冰块,将它们打碎,融成饮用水,卖给新形成的环绕全球的宽广沙漠地带。这份工作艰苦又危险,还使我永远落后于时代。
第一场比武为两人对战,双方都是身材精瘦的灵活速度型选手,招式糅合了各派中国武术。回想我刚刚偷渡来时,空有蛮力的大块头纽约拳手正行其道,那年我15岁,花钱找了两个酒鬼担保我成年才得以进场。仅五年后,曾耗资亿万美元打造、号称固若金汤的纽约城防洪闸溃如山倒,80%的城区沉没,各座浮城纷纷出台新政禁止接纳新来的东海岸移民。现在,大量的北美人挤在拥杂不堪的第八支臂,生手和半生手们排着队等待被城里的公司剥削,而类似情形的支臂还有很多。
他们在梁间跳来跳去,主要以腿部攻击,只有在同一道梁上狭路相逢时才格斗几个回合。我望着提德,瘦弱的提德,他瞪大了眼睛,张大着鼻孔,似乎在努力观看世间所有的丑恶。他并不开心。12岁时的他曾经央求我带他来这里,当时我在他面前假装喜欢,而此刻换了他假装给我看。为了迎合对方,我们曲意扮成虚假的样子。但我对此却未觉苦恼,因为我和我父亲也是这样,我想,这就是成年的意义。我将手搭上他的肩膀,他没有避让。我们于是一起,观赏着头顶高处的两人互相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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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乘电梯上升,城市风罩在眼前疾速掠过,提德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燃烧着惊奇。暮霭沉沉,我们已经历经连续数日的黄昏,很快,太阳将沉入海平线达数周之久。
“这真让我大开眼界。”他惊叹着向我靠近一步,高兴得嗓音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