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下(9)

“嗯，对，您是我师姐。”他傻呵呵地点头，“您…您怎么来了啊？”
“我来接你回家！真烦人！”筱梅从师弟手里夺过酒碗，“你这是从哪学的臭毛病，人不大还学会喝酒了！”
大概是听见这边有动静，华筱松也提着油灯匆匆走过来，“筱梅？你找到他了？”
“在这呢，”秦筱梅没什么好气，“喝得跟个醉猫似的。”
“这孩子，怎么还学会喝酒了！”华筱松放下手里的油灯，准备把师弟扶起来。
“等会儿，等会儿！”秦筱梅紧急喊停，“这鞋怎么还没了一只啊！”
的确，这会儿沈筱竹的右脚只穿着袜子，而鞋却不知去向。
“我真服了你了，你把鞋弄哪去了？”
“嘿嘿，我…我把鞋扔到天上去了，嘿嘿……”筱竹两眼迷离，一个劲儿傻笑，“我把鞋扔到天上逮蝙蝠去了，嘿嘿……”
筱梅把师弟没穿鞋的右脚放在自己脚上，“那都是你小时候师父哄着你玩的，这你也信。。”
“我当然信了！”醉眼朦胧的沈筱竹表情突然正经起来，“师父跟我说的话我都信！师父跟我说，怹说……”他的声音低下去，“怹说‘人只要不自轻自贱，就没人看不起你。’这话我特别信……”
华筱松和师妹对视一眼，慢慢把头转向一边——他不能无视师妹目光里的责备。
沈筱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知道自己是个戏子，我知道自己是……下九流！但是我…我从来不瞧不起自己，我好好练功，我好…好好唱戏。我想着，要是有一天能成角儿了，就没人瞧不起我。但是今天呢？啊？”他踉踉跄跄地要往前走，被筱梅一把拽住，“今天我唱了大轴戏！我，我下了戏，下了戏让人，让人当成窑姐儿！当成兔子！让人当成……啊！”
筱梅慌着捂住他的嘴，“我的祖宗，你再把小鬼子喊来咱就都甭想回去了！”
“我不自轻自贱，我不自轻自贱，我不自轻自贱他们凭什么瞧不起我！凭什么！我凭什么让人瞧不起……”沈筱竹俯在师姐肩膀上嚎啕大哭，“师姐，师姐我不知道啊，我想回家……”
“好了，不哭了”筱梅红着两只眼圈替师弟擦去眼泪，“好了好了，咱们回家了。”
“别在外边闹了，一会儿日本兵来了就麻烦了。”华筱松扶起沈筱竹想背到背上。
“师哥？”筱竹嘴里的酒气喷在师哥脸上，“你是谁？你是我师哥吗？”他抬手摸了摸华筱松的脸，“您怎么不卸妆啊？”
“这孩子喝傻了，今儿又没我的戏，我压根也没化妆。”
“您化妆了，您的妆化的太重了，你…不是我师哥！你化成他的脸来骗我！”沈筱竹一把推开师哥，“你是谁啊？我师哥，不是，不…他从来不让我受委屈，我师哥……”
“师哥，先把他弄回去吧。”筱梅阴沉着脸，“有什么事都回家再说。”
华筱松俯身背起师弟，筱梅在前面提着油灯，三个人很有些狼狈地回到家里。
“我的老天，这是怎么回事？”绣绣看见醉到人事不省的筱竹，心疼得快要掉眼泪，“这孩子怎么喝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