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下(8)

“华老板，”韩三的微笑又灿烂了几分，抬手拍一拍华筱松的肩膀，“有您这么一个懂事的人在，这戏班子不愁没有好发展。”
华筱松缓慢地直起腰，他不想再和韩三或是日本人多说一句话，转身走回后台。从前堂到后台，不过百余步而已，他走了很长时间，华筱松觉得自己太累了，如果可以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他几乎想要直接倒在地上睡过去。可是，他不能。
“师哥！”秦筱梅被他那副脱力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这是？啊？”
“没事，”华筱松叹口气，“我没事。”
“那筱竹呢？”
“许是先回家了吧，就他那驴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他哪能受日本人的挤兑。”
“那您就受得了？”筱梅给师哥倒来一碗水。
“嗐，那不总得有一个人受着。”他接过茶碗喝了两口，“咱也回去吧，天太晚了。”
秦筱梅不再说什么，收拾好东西跟着师哥回家去。她虽然没有目睹师弟和日本人的争执，但不难想象师哥是以怎样的低姿态委曲求全，也不难想象师弟对这份委曲求全反映出的愤怒。所以筱梅想走快一点，回去给那个生气的孩子一点安慰。然而让兄妹俩没想到的是，沈筱竹压根就没回家。
“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啊？”绣绣已经热好了饭，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迎出来，“哎？筱竹呢？”
秦筱梅心下一惊，“师哥，那他……”
不了解前情的绣绣一下慌神了，“怎么回事？筱竹出什么事了？”
“没事，孩子闹脾气，跑出去了。”华筱松轻描淡写，“你们在家待着吧，我去找找他。”
筱梅把书包递给嫂子，“师哥我跟您一块去。”
“天太晚了，姑娘家的，别往外跑了。”
秦筱梅抬头看着师哥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筱竹是我师弟。”
华筱松没法再说什么，叹口气表示默许。才进屋的两个人又走进夜幕中。
“师哥，咱俩分头找吧，这样快点。”筱梅心里头着急，走起路脚下生风。
“你自己行吗？”
“再不快点就宵禁了！”
两人分别拐进不同的胡同，手里提着一盏不很明亮的油灯。街上偶尔能看见巡街的日本兵，他们用这种无孔不入的方式宣告着对这座城市的占领。
入秋以后，天渐渐凉下来了，夜晚的寒风吹在筱梅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筱竹，沈筱竹……”她压低嗓子，不敢大声呼喊，怕招来那群苍蝇似的日本兵。穿过一条又一条胡同，离宵禁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心里也愈发紧张，“沈筱竹，你这死孩子跑哪去了！”
又拐过一条小巷子，路旁墙根底下像是堆着一个布口袋，秦筱梅举起油灯借着光亮仔细看了一眼——那个歪歪斜斜的“布口袋”就是她的师弟沈筱竹。
“筱竹，”筱梅三两步跑过去，“你这孩子怎么跑这来了！”
“嗯？”沈筱竹迷迷瞪瞪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傻笑，“你…你是谁啊？”
筱梅这才发现，这小子喝多了，连手里喝空的酒碗都没放下，“我是你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