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下(7)

华筱松脚底生风地走到前堂，看见师弟正剑拔弩张地面对着韩三和两个日本人，即便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也不难看出筱竹涨红的脸色和额角暴起的青筋。他知道师弟一向是个脾气暴的，可能把他气成这幅德行，那必然是真有什么忍无可忍的事，
“筱竹，怎么回事？”华筱松抬手按在师弟肩膀上，安抚地拍了两下。
“师哥，他们，他……”沈筱竹指着面前的日本人，气得直哆嗦，“他们下三滥！他们看我撒尿，还……”他停下来喘了两口粗气，“还想摸我！”
“华老板，误会，这都是误会。”韩三笑得节制有度，“您瞧这位小兄弟长得这么秀丽，脸上的妆又那么妥帖，野口先生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呢，这才多看了两眼。您说，这不是人之常情嘛。”
华筱松看着眼前的韩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说实话，韩三的样子实在不像个汉奸家里的大管家，他既不粗鲁也不狡诈，面相上甚至还带着些书卷气，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深不可测吧。
见华筱松不语，韩三又补充道，“华老板，您这师弟脾气可真够大的，要不是我拦得快，他差点把野口先生给打了！您想想现在这北平城里，敢跟日本人动手的有几个呢？再者说了，您是唱戏的，这让座儿高兴，不就是你们的天职嘛。”
“你放屁！”沈筱竹显然不能接受那套说辞，“我他妈裤子都脱了，他还能把我当成女的？！甭来这套，小爷今儿就豁给你们了！”他挽起水衣的袖子，准备朝日本人扑过去。
“沈筱竹！”华筱松钳住师弟的腕子，“你别闹，有话好好说！”
筱竹还是一副要拼命的姿态，“好好说？跟他们能好好说吗？他们听得懂人话吗？！”
“小兄弟，你这话可有点难听了。”韩三的脸色古怪起来，“野口先生可就看了你一眼，是你像条疯狗似的非要动手，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可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我呸！有本事你弄死我啊！跟这说什么风凉话呢！”
华筱松把狂躁的师弟控制在胳膊间，目光瞥向韩三身边那两个日本人——他们是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可如今却像旁观者一样若无其事，面对愤怒的沈筱竹，他们除了微不可察的讥笑，脸上甚至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华老板，回去之后怎么教训师弟是你们自己的家事，但是在这，你要是不跟野口先生道个歉，我回去可没法跟韩先生交差啊。”
“你说什么？”沈筱竹突然冷静下来，“我道歉？呵……”他被这种荒诞的无理取闹气到发笑，“来吧，你现在就一枪打死我，来啊！ ”
韩三并不理会暴躁的沈筱竹，而是带着含蓄的微笑，把目光投向了华筱松，“华老板，您看……”
华筱松半低着头，目光落在青砖地面上，韩三的微笑和师弟的目光让他有种不真实的刺痛感，两手握住空拳，手指扎进掌心，他的腰慢慢弯下去，“对不住了，我替师弟给您赔不是。”
这句嗓音沙哑的话像一只钝头的箭，硬生生扎进沈筱竹心里，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拨开保持鞠躬姿势的师哥，从前堂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