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下(5)

“你不知道，”华筱松叹口气，似乎也没想和绣绣解释，“该睡就睡吧，筱竹你别招她就行了。”
沈筱竹心说，刚才我也没招她，架不住她招我啊！走进屋里一看，师姐已经在床上躺下了，薄被子蒙住脸，整个人散发着“请勿打扰”的气息。沈筱竹识相地吹灭油灯，钻进被窝，一声都没敢吭。
秦筱梅把自己藏在被子下面，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头发里，她觉得很好笑，她居然对自己的师哥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是，面对日本人愈发猖狂的蚕食，北平的百姓多半保持着逆来顺受的态度，可这并不应该是安慰自己不作为也无所谓的理由。筱梅也为自己读了太多书而感到遗憾，如果从来都不了解那些振奋人心的新知识，也许也能心安理得地安于现状吧，她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这会儿辗转反侧的倒是华筱松了，他阖眼躺在床上，待绣绣和心儿都睡熟了，轻轻从床上爬起来，点起一支蜡烛，借着那一点光亮把师妹写的两段戏词仔细看了两遍。
“这丫头，还真没白唱这几年戏。”他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心里有些波澜——也许应该去和这丫头道个歉，毕竟这么大姑娘了，让师哥劈头盖脸数落一顿面子上也过不去。可是，他不能。于是吹灭蜡烛，躺回床上，把这一个晚上捱过去。
经了这几遭事以后，筱竹那个没心没肺的且不说，至少筱梅对师哥的态度显得疏离了些许——她很想像从前一样把师哥当成自己全部的依靠，真诚地崇拜他，但事实却是，师哥的怯懦无为在很大程度上与自己的追求全然相悖。当筱梅第一次对师哥那句“戏比天大”产生厌恶情绪的时候，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明明是带自己长大的师哥，明明是从小师父灌输的价值观，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沈筱竹虽然是个傻小子，但是对师哥与师姐之间微妙的变化并不是毫无察觉，奈何自己不是个精明的，在这种两难境地下除了和稀泥也没什么好法子。他当然和师姐一样对日本人愈发无理的行径怒不可遏，但相比之下还是家里的矛盾更令他头疼。
日子还照常过着，除了杂合面越来越难买，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但在“没什么两样”的幕布下，很多复杂的情绪，暗潮汹涌。
“嘶，师哥，师哥，轻点，太紧了！”沈筱竹站在后台由着师哥给他穿行头，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
“轻点？回头在台上靠散了看你怎么办！”华筱松说着，把手里的缚绳又紧了紧。
今天台上的大轴是沈筱竹的《青石山》，一出相当讨彩的武戏，他在里边来九尾玄狐，踢枪耍靠好些身段，行头不扎紧点还真来不了。
“行啊少爷，你都自己演大轴了！”秦筱梅帮着师哥给他戴头冠和翎子，“扮上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师姐哎，您就别臊我了。”沈筱竹被勒得龇牙咧嘴，“好在今儿没来几个小鬼子，不然这戏演得多憋屈啊！”
的确，园子里的小伙计才来报过信，除了韩三带着两个东洋人坐在二楼包厢，今儿个倒是没什么碍眼的，从前惯常的情况如今倒像是老天爷给的什么赏赐，一个月也未准能遇着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