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下(3)

三个人一语不发地走到园子，按部就班换行头、勾脸，等着上台唱戏。北平原是个喜好热闹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点没来由的热情，无论是老熟人见面打招呼、小伙计经营买卖，甚至是俩刺儿头站大街上打架，总是有人情味儿的温度，但是，自打日本人进了城，大伙儿都心照不宣地安静了，人们宁可眉飞色舞地多使两个眼色，也不肯多说一句。毕竟老话说得好，祸从口出，多说一句没准儿就摊上什么无妄之灾。久而久之，缄默像大雾一样笼罩住这座老城，北平不再是那个热闹的北平了。
万幸，今天这场戏演得还算太平，除过几个日本人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喝倒彩，倒也没什么其他的。下了戏，连返场都没有，华筱松怀里揣着那份比平时薄了一些的报酬，领着师弟师妹往家里去。除了和绣绣商量怎么能更节省一些，他再没别的好说，毕竟在最落魄的时候，是如今的戏班子接纳了他们，毕竟账房每天来送钱的时候都带着十二分的歉意。他们一家还好好的过着日子，他还能每天登台唱戏，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但是很显然，秦筱梅和沈筱竹都不是这么想的。
回家给师父上罢香，华筱松在西屋坐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对他来说，已经很宝贵了。他坐在心儿的小板凳上，看着师父的牌位发呆——“养儿方知父母恩”，老话一点也不假，从前看师父操持整一个戏班子，总是那么游刃有余，而如今，自己只是照料一个小家，只是带着师弟师妹唱戏，就已然有种疲于奔命的感觉……
秦筱梅正借着油灯不很明亮的光写“功课”，时而驻笔凝眉、时而奋笔疾书，一副全情投入的样子，沈筱竹则仰在床上，漫不经心地低声哼着一段戏。这大概算是他们姐弟相处的一种常态，只是今天，筱梅很有些不耐烦，
“啧，你消停会儿成吗？”笔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很大的声响。
筱竹吓了一跳，很有些委屈，“怎么了我？”
“哼哼唧唧的干嘛呢！烦不烦人！”秦筱梅蹙着眉毛，有几分要吃人的气势。
沈筱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师姐跟前，“不是，您今个儿什么情况？吃枪药了是怎么着？”
见师弟凑合过来，筱梅下意识地捂住了桌上摊开的本子，“一边去，一边去！”其实她完全没必要，因为沈筱竹认识的字，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行，我算服了您了。“沈筱竹转身往外走，”惹不起我躲得起 “
一出屋门正好碰见华筱松，“怎么回事你？大晚上往外跑什么？”
“我乐意往外跑啊？那不是我师姐轰的么。”沈筱竹委委屈屈，“不知道她今儿什么毛病，抱着个本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写什么呢。”
沈筱竹原是没有告状的意思，单纯找师哥撒个娇，但是这话让华筱松听了，心里难免多想，毕竟筱梅这丫头近来实在不算踏实。他狐疑地朝房间瞥了一眼，“你去找心儿玩会儿，这孩子还没睡呢，我去说说你师姐。“
“您啊，留神！”沈筱竹气还没消，“可别叫她咬着！“
“怎么说话呢！“华筱松在师弟头上轻拍一下，往亮着灯那间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