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下(14)

再回到家的时候，院里已经没人了，堂屋里亮着灯，他咬咬牙走进去。
绣绣差不多恢复了神志，伏在桌上无声地啜泣，筱梅和筱竹也都哭肿了眼睛，站在嫂子身边低声安慰着。那个包着心儿尸体的小包裹就放在桌面上，一端还点着一只白蜡。
听见动静，三个人一齐把目光投向华筱松，先看见他血色全无的脸，而后看见了他手里那个信封。这信封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懂。
“姥姥的！”沈筱竹从墙角抄起一杆花枪往外冲。
“筱竹！”华筱松撂下信封挡在他前面，“你要干嘛？”
“我干嘛？我给心儿报仇，我豁出命去也得把他弄死！”筱竹喊得歇斯底里。
“沈筱竹，”华筱松扶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今天你要是想跟他们拼命，就先把我扎死。”
师兄弟面对面僵持住，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绣绣站起身看着一脸“坚毅”的华筱松，笑了。她摇摇头，从下午知道心儿出事直到现在，她第一次真实地体会到什么叫“心死了”——很清醒，不悲伤，不希冀，所有的事都清楚明白地画上句点。她笑着，慢慢走出厅堂，走回房间。
沈筱竹扔下手里的花枪，抱住脑袋蹲在地上，他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了。从前仿佛无所不能的师哥如今卑微的像是一只小虫，两指尖毫不费力就能把他碾死。最可怕的是，他似乎并不因此愤怒或反抗，只是安安静静地卑微着，忍受自己的宿命。
秦筱梅吐了口气，站到师哥面前，扬起胳膊给了他一巴掌。她并没有被愤怒或者悲伤支配，而是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这一巴掌她忍了太久了，从师哥给走狗警察唱戏开始，“您别生气，”筱梅挑衅似的盯住师哥，“我还您一个。”话罢，攒足劲儿朝自己脸上给了一巴掌，脸颊瞬间泛起一片红色，“走吧筱竹，咱回园子了，这地方咱待不起了。”
华筱松静默地忍受了师妹朝他打来的巴掌，也静默地看着师弟师妹从屋里走出去，他知道筱竹今天不会再折腾，更知道自己没脸去阻止他们。华筱松扶着桌子慢慢坐下，终于抱起了冰冷的儿子。
绣绣回房间理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打成小包袱，走回厅堂，站在他面前，“我嫁给你三年多了，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你说‘戏比天大’。”
华筱松垂着头，看着怀里的小白包裹。
“三年多了，你说这四个字的次数，比喊我名字都多。是，戏是你的天，为了戏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家里你不操持，行，我管；师弟师妹你不照顾，行，我看着。可怎么到头来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可以不顾了？怎么连做人最后的那点骨气都没有了！”绣绣两眼噙着泪，“戏比天大！戏是你的天，心儿，他是我的天啊！华筱松，现在我的天塌了你知道吗？啊？”
“我知道，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华筱松哑着嗓子，抬眼看着绣绣，“你走吧。“
绣绣还想说什么，看着颓唐的华筱松最终没开口，她嘴角勾起自嘲的冷笑，悄无声息地走出厅堂。
华筱松搂着怀里的心儿，“心儿，好孩子，你替爸去陪爷爷了。”他站起身，幽魂似的走进厨房，目光落向桌案——盖帘上还整齐的码着饺子，一个个满怀幸福地等着下锅，大半锅饺子汤里漂着些豆腐渣和白菜碎，那是绣绣抄饺子的时候漏了一个，已经泡化了。他强迫自己忽视这些生活气息，从橱柜里翻出半瓶白酒，唱戏的人爱护嗓子，这半瓶酒还是绣绣烧鱼炖肉的时候拿来去腥提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