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下(12)

下午，绣绣为了安心包饺子，把心儿托付给了王大妈，怕他哭闹，还让他拿着最喜欢的拨浪鼓一起去的。王大妈想着小孩子老在家里太闷，就把心儿抱到了当街，由着他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跑跑跳跳。可是哪成想，没过多久就来了几个日本小孩。
自从北平沦陷后，城里住进了很多日本兵的家眷，他们的女人还好，通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人连句话都不说，可他们的孩子，倒像是完美地继承了日本兵血脉里侵略的成分——身材虽然矮小，但十分结实，像莽撞的小牛犊似的四处捣乱。北平的百姓们面对这群小土匪，总是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敬而远之，这也就愈发纵容了他们的野蛮。
这几个日本小孩，看中了心儿手里的拨浪鼓，于是不由分说，冲上去就抢。拨浪鼓是心儿最喜欢的玩具，他自是不肯轻易让给旁人，拼命抓住鼓棒不松手。就在这一争一执，一推一搡之间，心儿被推到了马路上。与此同时，一辆福特汽车高速行驶过来，司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撞倒了突然出现在马路上的心儿。
整件事前后不过三分钟，年迈迟缓的王大妈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没了气息的心儿。她瘫坐在大街上哀嚎，不仅因为她真拿心儿当成了自己的孙子，更要命的是，这事她没法跟绣绣交代。
那几个日本小孩见了这一幕也吓得不轻，脸色惨白地愣在原地。福特车后座上下来一位穿着正装的男人，他先看了看王大妈怀里的心儿，确定这孩子已经没了抢救的必要，转身脱下西装外套丢给站在一旁的韩三，挽起衬衫袖子，朝每一个日本小孩脸上抽去一记耳光。“去给那孩子家里送点钱。”他从韩三怀里拿起外套，又重新坐回后座。车开走了，留下一地狼藉和大批围观群众。那个男人，就是韩先生。
华筱松跑到家里的时候，绣绣正在院子里坐着，目光呆滞，满脸泪痕——她已经哭过了，哭完了，再也淌不出什么眼泪了，她怀里抱着一个白色的小小的包裹，华筱松知道，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心儿。
“让我看看。”他双腿无力地蹲在地上，朝绣绣伸出两只颤抖的手。
绣绣没说话，十分警惕地，死死地盯住华筱松，把怀里的心儿抱得更紧了。
“绣绣，听话，你让我看看。”他强撑着站起来，想从妻子手里接过儿子。
“你干什么！”平日温顺的绣绣此刻像一只发疯的野兽，“这是我儿子！你要干什么！你别想把他带走！”她歇斯底里地嘶吼，发髻被抖散，凌乱的头发更显得她近乎癫狂。
“没事，没事的，”疼痛从华筱松的心脏开始扩散，“我在呢，我在呢。”他伸出手搂住绣绣，两行眼泪从眼角滑下，带着妆的那边脸，胭脂被眼泪溶解，在脸颊上画下一道红线。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个琴弦儿声啊……”绣绣完全无视抱住她的丈夫，轻轻哼起小调，从前的每一个晚上，她都是这么哄心儿睡觉的，“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她轻轻拍着怀里那个冰凉、僵硬的小包裹，仿佛心儿不过是睡着了，明天天不亮就会活蹦乱跳地醒过来，就会奶声奶气地喊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