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下(16)

身后的日本人像是等久了不耐烦，用东洋话说了句什么，顺势把一张请帖摔在供桌上。韩三转身朝他们赔个笑脸，也说了两句蹩脚的东洋话。
“看见了吗？您要不答应，我就难办了。华老板，您帮帮忙吧。说到底，师弟师妹不还是得听你这个师哥的！”
“听我这个师哥的？”华筱松苦笑，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韩三，也说服不了师弟师妹，但眼下他只想赶紧把这三位不速之客打发走，“我可以试试，但我不敢打包票能成。”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韩三笑靥如花，接着用生硬的东洋话和日本人交流。
这俩日本人打进屋以来脸上就没有过表情，听完韩三的话，点点头就准备往外走。
走在前边的那个，目光掠过华筱松，丝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之色。
走在后边的那个咳嗽两声，卡了一口痰，其声音之大，过程之慢，几乎能让人仔仔细细地想到这口浓痰从肺到气管再到口腔的完整路径，他偏过头，瞄准供桌上的香炉，吐出这口痰。但许是嘴歪眼斜的罪过，这口痰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轨道落进香炉，而是越过供果盘，直接糊在了师父的牌位上。
一口深黄里泛着绿色的痰，似乎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臭，像条大肉虫一般粘在牌位上，由于过于浓稠，它十分缓慢地下滑，留下一条令人作呕的痕迹。
华筱松的世界突然安静，安静得可怖，他盯住牌位上的秽物，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供桌旁边摆着一把小板凳——那是心儿的——华筱松抄起这把板凳——是老木匠从一截楠木墩子里直接打出来的，没用一榫一卯——猛地朝那日本人的后脑勺砸过去——故而小巧且结实，砸碎一个人的脑袋也不是难事。
一下，日本人应声倒地，
两下三下，他停止哀嚎，
四下，血和脑浆从那个开瓢的脑袋里溅出来，
五下六下，
七下，枪响了。
秦筱梅和师弟从园子往家里走，尽管心里并不想看见自己懦弱成性的师哥，但是，他们得去给心儿过头七。
穿过两条胡同，看见远处一阵黑烟弥漫，他们收住脚，心里泛起隐隐的不安——那是家的方向。
俩人疯跑回那个住了好多年的小院子，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好多人，好多人围在院子外边，七嘴八舌，指手画脚——
“快打水去！一会儿就烧完了！”
“这院里还有人吗？”
“唱戏的华老板还在里边呢！”
“那还有个活吗！这人早就烧成灰了！”
……
筱梅搂着筱竹在人群外蹲下，一语不发地看着眼前的喧闹，像十年前师父从集市上把他俩捡回来时一样，一样的相依为命，一样的仓皇无措……
日子过得说快也快，一眨眼就立冬了。
立冬的北平，除了寒气侵袭的肃杀还多了一点久违的人气儿，家家户户都在为晚上那顿饺子绞尽脑汁地忙活着。立冬吃饺子是老论儿，小鬼子来了算他妈什么，这饺子该吃还是得吃。
“忙着呢您？劳烦给打点醋吧，晚上家里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