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上(9)

“我真，真是想起来就搓火！”筱竹粗声喘着气，拽起衣领扇风，“他把那一碗卤煮摔在爆肚冯的柜台上了！”
华筱松手里正拿着一件丝绸的行头，手一错劲儿，勾起两根丝线。
“然后呢？”筱梅抓住师弟的胳膊，似乎妄图把他的见闻一股脑挤出来。
“嘶，师姐师姐，疼，您先撒开我！”筱竹吃痛，抢救出自己的胳膊，“然后…然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像是有些遗憾，“韩三带着几个警察，开着汽车把日本人接走了，连句道歉的话都没跟冯叔说。看热闹的人里到有几个好心眼的，进去帮着把那一地卤煮汤子收拾了。”
韩三是韩先生家里的管家，所有韩先生觉得不值当亲自出马，又不得不处理的事，都由韩三解决。
“这叫什么事啊！”筱梅愤愤不平，“在东北为非作歹不算，这都欺负到北平头上了，真是……唉……”
沈筱竹看看师哥的背影，放下手里的茶碗，“不是，师哥，您怎么能一点反应没有呢？”
华筱松被他这一喊唤回神儿来，手里的行头已经攥出一团褶皱，“我应该什么反应？上街哭天抢地去？也让人把我逮进号里去？”
“师哥，您……”被捎带的秦筱梅满脸绯红。
“我怎么了？我不说你们，等着你们上街给我惹事去吗？”华筱松把行头搁在膝头试图抚平，“咱就是个唱戏的，说得难听点……也不用我说，甭管外边什么样，只要戏班子没倒，咱就好好唱戏，对得起座儿的票钱，少琢磨那用不着的。”
“咱都让人骑着脖子拉屎了！师哥，这还是用不着的事吗？！”沈筱竹绕到师哥面前，急得面红耳赤，手舞足蹈。
“沈筱竹。”华筱松冷下脸叫了他的全名，“别闹了啊，去换行头。”
师哥的威严就在于，他不需要什么实际性的惩罚措施，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够威慑。沈筱竹长叹一声，转身往里间走，“哼，您这真是站在河对面看着火，烧不着自己不觉着疼！ ”
有个词叫“一语成谶”，用来形容沈筱竹这句话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如果他知道一会儿台上要出什么事，大概是宁可把舌头咽了也不会多那句嘴。
全扮得了，正跟屋里候场，院子里卖瓜子的小伙计跑进来了，“华老板，今儿您多担待吧。”
一句话把华筱松闹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唉，韩先生来了，就在楼上包厢……”
华筱松眼瞧着师弟师妹的脸色阴了，“那怕什么，韩先生以前又不是没来过，他看他的，我们唱我们的。”
“不是……哎哟……”小伙计吞吞吐吐，面露难色，“他……他还带来一个日本人！”
“日本人？”沈筱竹的脸差点就掉在脚面子上了，“那还演什么呀？师哥，咱今儿歇了吧！”
华筱松并不理他，又问那小伙计 ，“你先别慌，前面几出是怎么说的？”今儿他们仨的《游湖借伞》是大轴，前边还有四场戏。
“他们能怎么说啊，还等着这场戏的钱买杂合面呢，哪个敢撂挑子啊！这不是老板知道您不跟他们似的，才打发我过来问问。华老板，咱那票可都卖出去了，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