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上(7)

华筱松惊讶于师妹对时事的了解，他很怕这疯丫头懂得太多反而惹祸，却又不能否认她说的都是实话——韩先生是什么？韩先生是现今北平城里最大的势力，是能和政要、甚至和日本人平等交易的厉害角色。不过话说回来，这和他一个戏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行了，师哥的面子不值钱，”他把手搭在师妹肩上，“只要咱一家人都在，只要能安安生生唱戏，师哥的面子什么都不是。”
筱梅抖开那只示好的手，“您能不能有点脾气？”
“师妹说的是啊，我刚才就不应该给他们唱赵艳容，”偏过头看一眼小孩儿气鼓鼓的侧脸，“我呀，就应该给他们唱哑奴！”
筱梅是个不禁逗的，听了师哥这句玩笑话也绷不住脸儿，扑哧一声乐了，“我算捯着筱竹贫嘴的根儿了，合着都是跟您学的！”
“乐啦？乐了就不许生气了啊！”
秦筱梅借坡下驴，得寸进尺，“那您明儿得给我买绿豆糕！”
“你这馋丫头啊！”华筱松一指头杵在师妹脑门儿上，“以后听话，世道不太平，咱还是踏踏实实唱戏，安安生生过日子吧。”
一拐弯就到了家门口，俩人刚迈进院里，绣绣一步迎上来把筱梅搂住，一句话都没说，眼泪先下来了。
“嫂子，嫂子，”筱梅感觉到搂着自己的胳膊在轻轻地颤抖，“我没事，让您劳心了。”
“你这丫头！”绣绣抓住筱梅的肩膀推开她，“你要吓死我啊！”
“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别哭哭啼啼了。”华筱松把脱下的外套递给师弟，“先给筱梅整点吃的，压压惊。”
筱竹顺手提走师姐的书包，存心揶揄她，“您可真是女中豪杰，以后这刀马旦我让给您唱吧！”
“我看你小子真是……”筱梅扬手作势要打他，“躲开我这！”
华筱松又走进西屋，完成他每天例行的功课。上香敬茶一套流程结束，他并没有往外走，顺势坐在墙边的一把小板凳上——那是心儿的小板凳，是老木匠从一截橡木墩子里直接打出来的，没用一榫一卯，故而小巧且结实，他一个成人坐在上面也相当牢靠。他太累了，不光因为今天筱梅这档子事，近来无论是上台演出、养家糊口还是教育师弟师妹，这些他从前得心应手的事，却很需要些精力才能勉强维持。华筱松望着师父的牌位，他知道自己不能抱怨，因为这些都是师父临终的嘱托，是他无论如何都得完成的毕生使命。
身后有敲门声，回头一看，绣绣在门外站着，“出来喝点粥吧，今儿太晚了，家里也没啥菜，凑合一下。”
华筱松看着媳妇儿还红着的眼眶，知道她今天是真吓着了。站起来走到绣绣旁边，把掌心贴在她脸颊上，拇指轻轻摩挲着眉角，“本来今天园子发了补贴，想着明儿能打打牙祭，结果……”
“不碍的，”绣绣抓住他的手，“现在家里钱还宽裕，你也别太累着了。快出来喝粥吧，我放了大枣枸杞，一会儿该凉了。”
一家人围在桌旁，手里端着热粥慢慢地喝，对于这件，好像都想说点什么，又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