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上(10)

秦筱梅一直没说话，抱着胳膊站在墙角。她其实没抱太大希望，师哥能在警局里给那几个二流子警察唱戏，大概也能给日本人唱戏吧。
华筱松也的确没什么犹豫，“嗐，我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不也指着这点钱养家糊口么。你去吧，告诉老板，这事我就当不知道。”
小伙计喜笑颜开，“哎，我谢谢您了，您今儿也多费心！”一边道谢一边倒退，走出屋去。
沈筱竹阴沉着脸，从化妆箱里拿出一盒凡士林。
“你要干嘛？”华筱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卸妆！”沈筱竹往外挣巴，“给日本人唱戏？我办不出这么跌份儿的事！今儿这小青您另请高明吧！”
“你别闹，别闹。”华筱松攥住了他的腕子不撒手，“你先听我说，日本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园子坐满了可是二百一十个座儿，咱就算把日本人和韩先生都刨出去，还有二百多个呢。”
沈筱竹僵住不动。
“人家可都买了票了，咱凭什么因为个日本人就把座儿晾了？筱竹，你好好想想，师父从前怎么跟咱说的？戏比天大。”
秦筱梅听见这四个字心里像抽筋似的别扭。戏比天大，戏比天大！这四个字就像紧箍咒似的抠进师哥的脑袋里，成为他做所有事的唯一原则和最高标准，师哥眼里没有人格尊严，没有民族大义，只有戏。
“真没劲。”沈筱竹挣开师哥，一扬手把那盒凡士林扔到窗外。
屋里的气压就一直低着 、闷着，仨人各忙各的——其实也没忙什么，单纯为了避免尴尬的交流，就这么耗到了上场。
《白蛇传》也算是他们师兄弟的拿手好戏了，白蛇端庄温柔，青蛇灵动活泼，许仙俊秀朗逸，回回上台讨得满堂彩。今儿这场戏，虽然气氛有些微妙，可也是没例外的受欢迎。华筱松唱到那句“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的时候，台底下叫好的、扔赏的，简直比台上还热闹。小园子跟大剧院比不了，看戏的也都不富裕，往台上扔的赏也就是裹成包的几块钱， 不过是约定俗成的仪式，让座儿们表表心里的喜欢。
二楼包厢里那位由韩先生作陪的日本人，许是看得起了兴致，也想往台上扔点什么，于是手一松，把吃剩的雪花酪连着碗一块从二楼摔下去，不偏不倚，正落在华筱松头上。
毫无防备，华筱松先是觉得头上戴的冠被什么砸了一下，接着一股黏糊糊的甜水顺着他的脸淌下来，杏干果脯青红丝全挂在头上，场面之滑稽愣是让原本喧闹的园子一下噤了声，只听见包厢里日本人相当突兀又放肆的大笑。
与飞来横祸擦肩而过的沈筱竹还没完全回过神，下意识想往那边看，被师哥一个眼神按住。站在另一侧的秦筱梅倒是看了全过程，可她也愣着，这是在台上，她毫无办法，难道要飞起来去咬那个坐在二楼包厢的日本人吗？
“啊呀，好大的风雨。”华筱松加上一句念白，抬起水袖比作遮风挡雨，顺势揩了一把流到眼睛里的甜水。
戏就这么接上了，如果不是从台上弥漫着的那股奶香味实在浓郁，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华筱松起心眼儿感激日本人这碗雪花酪是在接近尾声的时候扔下来的，要是一开场就兜头盖脸来这么一下，他还真未必能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