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上(8)

“今天的事，”华筱松放下空碗，“哪儿说哪儿了，以后都别提了。”
“不提了，都不提了。”绣绣夹一筷子炒豆芽到筱梅碗里，“以后好好的，可别再吓嫂子了。”
秦筱梅不能不感激哥嫂的宽容，所以心里那些慷慨激昂的话只能再用一碗枸杞大枣粥淹没，“嫂子，我再添一碗。”
眼瞧着一天比一天暖和，北平城里的日本人和茅房里的苍蝇一起多了起来。不过这也多亏了韩先生的古道热肠，否则缺乏势力又语言不通的东洋人怕是也不能这么快就在四九城里扎下根儿来。可是，还是那句话——这和华筱松他们这些戏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沈筱竹带着一阵风大步迈进后台，反复强调自己的情绪，“气死我了！”
“哎哟，这是谁又招了我们少爷了？”秦筱梅给师弟端过一碗薄荷茶来，“快消消气。”
“谁能招他啊，”华筱松正拾掇箱子里的行头，听见动静连头都没回，“也就他自己能给自己添堵。”
筱竹一气儿喝干薄荷茶，“师哥，您这可是冤枉我了！”一滴茶水挂在他下巴上欲滴未滴，“我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路不要脸的畜生！”
“我看你是欠打了，”华筱松转过脸投来责备的一瞥，“要不好好说，要不就闭嘴。”
“我是说真的！”筱竹抹掉挂在下巴那滴茶水，“不行，师姐我还得再喝一碗！”一伸手把茶碗递过去。
“要不您是少爷呢！”秦筱梅被他闹得一点脾气没有，接过碗续上茶水。
“筱梅，你别给他喝太多，一会儿他就上台了，回头全控出来。”
筱竹不理师哥的话茬，自顾自地往下说，“咱北平，皇城根儿底下，硬水井养出来的都是有骨气的人！咱…咱凭什么让日本人骑着脖颈子欺负啊！”
秦筱梅听到这句话一个猛抬头，她为师弟的觉悟感到欣喜，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奈何当着师哥的面什么都不敢说。
“你有那操闲心的工夫，还不如多吊吊嗓子，昨儿晚上唱成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华筱松从箱底翻出一件快发霉的行头，“过来搭把手。”
筱竹接过行头搭在椅背上，“不是，师哥您就不问问我看见什么了吗？”
“唉，甭管你看见什么了，一会儿咱都得上台唱戏去，歇会儿吧，啊。”
秦筱梅一则不忍看师弟吃瘪的样儿，一则也是真的好奇，就给了他个台阶，“怎么了少爷，到底瞧见什么了？”
“我刚上街，想找点什么吃的垫垫肚子，结果走到爆肚冯就看见好些人在门口围着，凑过去一瞧，您猜怎么着？”沈筱竹卖一大关子，又端起碗来呷茶。
“哎呀，你快说吧！”
“一醉么楞登的小日本，端着一碗卤煮跟里头站着呢！”他长叹一口气，“人爆肚冯一家子都是回回，哪能受得了这个呀！一开始冯叔还好言好语地劝他，让他出去吃完了再进来。结果他非但不听，还臭来劲，跟人家店里头散德行，最后您猜怎么着？”
筱梅急得恨不能踢他，“我的祖宗，你一气儿说完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