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4)

牛远山骨头又直了，自我感觉这次能直好久，他把自己媲美于勇夺冠军的战士而自豪，猛然地抬起头，带起洗脸水的敬礼。牛远山不想忍了，任凭口水从自己半张着的嘴涌出，腐蚀自己坑坑洼洼的下巴，将胡茬打碎。此时，屋顶旧报纸上云朵的尿渍也显得神圣，黑斑和黄斑混杂在一起，都是天父的贺礼；脚底下的残碎红砖竟是发出金光，厚厚积攒的灰尘也成为金粉，荣耀笼罩整个房屋；干瘦的吹风机，尽管患着锈病，也要演奏隆重的礼歌，菜刀和案板互相敲击着为其伴鸣；土房子里辈分最长的电视机，却想要发出喜庆的光彩，无奈只是冒出风味的雪花。
蓝色塑料脸盆内，此时盛放着粥，浅黄色的。马远山记得早晨剩下的炒土豆还在，可能也是盘菜，既然放凉，那就把它当成凉菜，吃着也还行。
头顶的灯泡，圆滚滚的身姿跳起芭蕾，照亮整间土房，给空气中乱舞的灰粒画了个“雪花妆”，顺便将马远山的脸庞映成黄金骷髅，骷髅头吐出金色的瀑布。
“怎么可以，大兄弟说过的，不能喝！最近疫情如此严重，老婆子还去外面讨生活，自己应该长点脸。”马远山的腿突然停住，宛若注入进了水泥，他自己知道不应该受其引诱。只是那一丝丝甘甜的口感，是梦中的油田，马远山不得不喝点，以此怀念自己曾经的辉煌。用手擦拭去下巴上粘稠的唾液，马远山醒悟了刚才的洗脸水只是前奏，自己只是馋，以致于开始臆想以往的味道。
“就嘬一小口，整点土豆，再喝点热水稀释，可以吧？”马远山有些急切，内心好似施多化肥，连土壤都要烧尽。胸口发痒，手指蜷动，片刻后马远山挂了彩。
静默一刻钟左右，马远山似乎已经得到回答。人类在独自相处时，做出决定可能会有深思，但绝对没有犹豫。
“一小口，美美哒，喝到肚里，暖暖呼呼，梦回油田，炕头老婆，每晚热火，腰杆挺直，老子劳模！”马远山自己唱着，声音像根不规则的木刺，折磨起耳朵毫不留情，不分敌我。刚才马远山喝洗脸水，确实太呛，哑了自己嗓子。只是马远山并不在乎，眼前的诱惑，越来越近。
马远山举起玻璃瓶，因为双手被泡的湿润，所以与光滑的玻璃面之间没有足够的摩擦，有些打滑，他不太过用力，这样太过危险，要是掉到地上，磕坏了瓶子，自己就要趴在地上喝嘞，那样就还夹杂了灰味，真的浪费。
老木头桌子四个桌腿并不一致长短，所以在马远山拿开玻璃瓶之后，失去平稳，左右晃动，像是摇动的摆钟。马远山也注意到了老木头桌子，上面也有一层美好的褐色油腻，本有的红色漆面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黑黢黢的木纹瓤子。桌子规律的晃动，催眠了牛远山这个眼睛从小亮的汉子，眼睛亮堂所以才能够担任别人做不了的活计。牛远山似乎陷入了幻境，儿子回来了，还是往日的模样，乖巧可爱，当年儿子最爱趴在这张老木头桌子上学习，他爱看书，爱写字，学习成绩还算可以，本来就有好前途，板上钉钉，没啥可出错的。
拧开玻璃瓶的红色瓶盖后，马远山猛然听到天空之上有闷雷，嗡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屋内也变得明亮，可是房间只有一个个小小的铁门。屋内从来没有这么热过，寒冬正月，牛远山竟然流出汗，汗水从脸上裸露的红色血管内蒸腾出，渐渐由小溪潺潺汇聚成大河涛涛，在脸部粉红色的映衬下，最后在下巴处凝为血珠子，眼窝也为此模糊，聚成汗水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