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

正文：
牛远山的口水像是决了堤的大河，冲过紫青色肥厚的河岸，哗啦啦流到地上，和地面沉积的厚厚的灰混合于一起，浸润成泥泞的沼泽。口水在河岸上掀起干裂的陈皮，像是树立起的刺，于是上嘴唇便刺激着下嘴唇，惹得牛远山只好不停地咂嘴，企图用带着酸味的口水将刺泡软，像以往的方式，用快速蠕动的嘴唇抚平。可是今天牛远山尝试好长时间，却仍无好转，出人意料。陈皮又老又厚，早被冷酷的空气干燥成肉干，只得收紧嘴唇，一一用牙咬下，无奈牛远山的一口大板牙早年被甜蜜侵蚀干净，只余下光秃秃的黄色牙龈，被穿插交错的毛细血管割裂开来。牛远山尝试着蜷曲舌头，方便刮聚起口水，进一步吞到肚子里，无奈碎裂的舌尖划过硬腭，更加促进口水的异常分泌。口水汹涌，逐渐淹没尽口腔，牛远山只好调动整个脸部的肌肉，鼻子眉头皱成小山，夹紧屁股，拼命嘬上一口，可是仍然无效，口水还是在口腔内涌起了浪，尽管巨大的力道已经迫使整个口腔壁发酸。
尝试半天，牛远山无奈地收住劲头，紧闭上嘴巴，任口水从口腔四面八方急促渗透分泌，先放在一旁不管，等到积攒满一口，就猛然使用舌头鼓动将其吐到地上，如此口腔内才暂时见干，不过片刻后，口水又从舌系带两侧挤出，漫过舌尖，他只好再吐一口。周而复始，牛远山浓厚的口水都将红砖铺就的地上的灰浸泡成了泥浆沼泽，牛远山看着心烦气燥，甩起和自己一般岁数的胶口解放鞋，狠狠地与沼泽蹭过，摊开撑大使之变浅，老鞋就是好，脚底踩过千万次后极为锋利，似乎都要把红色地砖刨开，连带着沼泽也被磨成了灰，一丝丝一缕缕交织，摇身一变倒是成了表面层次不齐的油画，可怜牛远山技术太差，这幅画，连他这个大老粗看着都不美，太脏。
牛远山看着地上的黑泥灰儿，突地把上眼皮抬得和发际线齐平高，大声骂道，“污劣！”声音之高，之响亮，不仅震的自己耳朵嗡嗡响，连旧报纸糊的房顶，随着这一阵雷鸣似的怒喝，竟也开始晃动起来，带起一阵牛毛灰雨，唬得牛远山上臂抱头，待到雨停后，鼠头鼠脑的胡乱张望，伸手抹了一把头顶的灰，烟黄色的干燥手掌竟变成浓灰色，用嘴缓缓一吹，竟然还能带起一阵子雾，与乱飞的口水混合在一起，落到地上就变成了一颗颗泥球。牛远山梗着脖子，想要教训下屋顶，却害怕自己无法控制吼出来而使得旧报纸又被自己的声波震到，气流排击细小颗粒，再下起雨来，所以硬使着刚要吐出口的高音调，委委屈屈地收进口中，静默良久，才偷摸摸指着天花板说了句，“脆弱……”
旧报纸的黄色，灯光的亮，映衬着远处的玻璃瓶发着嫩绿颜色的光，像是宝石祖母绿，亮，闪，耀眼，光是看着就让牛远山觉得美味。
“妈妈，妈妈，你说怎么就不让我喝呢？这是我的水，这是我的命，这是我的宝贝疙瘩，我那么多好兄弟、好朋友，他们都爱喝，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喝呢！喝了啊，我就觉得自己能行了，自己就变做神仙了，飘在空中悠荡荡，多么畅快，你说，那一帮子不懂事的年轻人，他们懂个屁！妈妈，他们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好啊，太可怜，太可悲。以前大家都喝，琢磨着这么喝出花样，能喝花的才算真的好的，哎，妈妈，是男人就要喝点这个吧？我觉得，我，大男人，肯定喝一点，尽管我平时，嘿，做事不显得男人，但也算可以吧，我从不怕事儿，村委会的那一帮兄弟最清楚，他们知道我，老牛，好，干活积极，顶呱呱！。”牛远山口齿不太清醒，被口水所阻碍，只好不停地将口水都吸纳到胃里，而后才能开腔。牛远山，他是在用自己稍微沙哑的嗓音，唱着起起伏伏的哀歌呢，也有可能是赞歌，毕竟后面他都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指肚朝前比比划划，胳臂一伸一缩，像是打拳，又仿佛是不停地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