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他乡异客(3)

到了站后，男人不可抑制地跌撞进了便利店。距赴约不到一个小时，他的心中却又再次升起喝酒的念头，他无论如何都想灌上口酒暖暖身子——这是戒酒以来的一年从未有过的。即使是在前天的家宴上，面对亲戚与长辈的责问和非议，他也能死撑着板住嘴角，再摆出合适的弧度。是啊，只要笑的足够得体，那无论多么恶劣的讽刺也都能被强扭成低级玩笑。他开始质问起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咬牙打车赴约，接着他又很快明白了自己入不敷出的境况对于车费的无能为力，和欠上三个月房租买来的机票使自己所陷入的窘迫困境。他大声痛斥喝酒的欲望，这是他在美国的第一个错误，也成了他的终身错误，使得他沦落到现在这等境地。他脑海中又跳出了房租婆的身影——她是一个白女人，还算青春的金发下盖着颗雏鸡一般爬满皱纹而刻薄尖钻的脸。她总是趿着拖鞋来催债，隔着门便能听着“啪嗒”声捂紧耳朵，预防随之而来的尖声催债。
她骂人总是很凶，污言秽语简练不断地连成一片，令当时初来乍到的他因接不暇。这不尽让他想起了那些先前的黑鬼上司，厚嘴唇秃头盖，一双秃鹫般的眼睛死攫住他的一举一动，仿佛他便是刀叉下待分的牛排。他们骂人也是那样，还喜欢一字一顿，一到了兴奋处便就是那些平时讳而不谈的字眼也都吼地震耳欲聋，唾沫横飞，黑白两色像陀螺般抽搐的嘴总要他想到狗牙和骷髅，像极了酒吧里每个口不择言，嬉笑打闹的老黑和老白。他无时无刻的切身体会到了那人种间割裂与罅隙的根源是来自于那傲慢地横亘着的，让外人所无法适应的习惯，风俗和宛如渗透入整个国家所有土地的疏离。而不是虽随处可见，却早已让人习惯忍耐且熟视无睹的种族歧视。这样难耐而抽离的生活，让他自然而然又无可推卸地惹上了酗酒。而沾染了酒精，糟糕的事情就像野草生长般自然而然地又变得更糟。
地铁里人潮翻涌，男人像被抽掉了脊柱般紧倚着车门。他觉得自己认了，他觉得自己从决定出国的第一刻起，就注定了失败。奋不顾身主动冲向障壁的人，理应预料到鲜血淋漓的下场。他挺住了，这使他用尽全力。他把酒戒了，这让他生活正常。但他永远戒不掉那白女人收房租时的语气，也戒不掉总得少给上几刀小费的寒酸习惯。所以他要留在这里，就算在父母家借居一段时间也好，就算会饱受旁人的冷眼也罢，他要找上份新工作重新再来。他已不算年轻。这点他知道的心知肚明，但他也没有到爷爷那要掉牙齿的年纪。他的热血与愤慨使他用十八岁机场送行时的年少去重审这眼前的一切。他要用尽全力把过去的一切连根拔起，再狠狠砸到障壁上摔个粉碎。他迫不及待地想象那白女人得知自己一走了之后的惊讶与窘迫。迫不及待地期待起老板们的讶异与苦恼。野火般肆虐的报复心越烧越旺，一时竟让人分不出它与热血根本的差异。
太阳还在天上冷冷的挂着。他们其实没有交集，他们只是无数打照面的行人中庸常无聊的一对罢了。此刻的太阳俨然是个怂恿者，鼓励着男人像不明事理的三岁孩子那样刷坏打破花瓶，随后再沉下平静的海面，让无辜的月亮出来代班，自己暗地里看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