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他乡异客

在水津津的白瓷浴室里，男人站在洗手台前。垃圾桶底下浅浅地铺了层胡渣和块剃刀。镜子上的他黑眼黄脸，满是水渍的头发贴垂着前额，被早晨8点的太阳熏得金黄。这是个暖和天气。男人暗自庆幸自己的早归没有出错。
他慢步踱过大半个房间，早晨的太阳透过塑料格窗与旧窗棂组成的长迷宫，固执而遮遮掩掩地尾随着他。随意瞟视着身后逶迤不平又曲折难看的水渍，尽让他产生了迷宫中蛛丝的想象。他在厅里更衣，偌大的客厅让他无所适从。方沙发和阔木柜把球状的世界硬切成了正方形，白瓷花瓶上的暗纹映照着初升的太阳，被一块块泥土结成的光晕熏染到白的发黑。待更衣物上铺满了令人反胃的檀香木柜味，男人觉得他们像极了黏胶与疲惫交媾的产物。回转的眩晕感迫使他合紧了眼睑。太阳像这个世界的惨白影子，透过眼睑拨刺着眼球，逼迫着他用不得已的方式重新睁开。
这些天来，乌黑的宽眼袋始终是他脸上不离的挂彩，就好像一曲陈词滥调，催人入梦的管弦乐中引人厌恶唾弃的主旋律。每晚睡前，他都心神不定的翻补日志，当发现巨细无遗的日志被钩的满满当当后，才又安心躺下。然后，在眼帘半垂的时刻，确凿的再一次明白了自己又一天一事无成。从入住开始便每晚执勤的装修噪音是他忠实的杂役，它们每晚按时守候在床边，恭候着他入睡，然后在飞驰的梦中嬉笑着把他撞死。
当然，他也曾经梦见过其他的景象，七彩的鹿，八嘴的兽，潜海的龙，但他记不得了。如画的景象在梦中宛若融化的塑料抛洒在空中形成的虹。一次次在梦中醒来，当望见身周无穷无尽的铁板结成的金属荒原后，他又绝望地去追回那同飞驰嬉笑的杂役们无休无止的玩笑。
走出公寓门的霎那，他让自己的目光像城间鸟一样在每家每户的窗口乱窜。窗台铁栏上到处都是橙红的铁锈，与散着肥皂香的单色盆栽。这是栋老公寓了，但里头依旧生机勃勃，这是他回到中国后最感惊讶的一点——无论是怎样间斗室，就算外头再怎么不堪入目，里面也能怀揣着有序整洁的内务，在最难耐的严冬过得暖和舒适。早晨八点是热闹时候，车声鼎沸，鸣响接连，而午间各家各户又总是菜香出墙。而他与这些琐屑全然脱节。他在这无事可干，无人可寻，每当他对着窗外让思绪升腾，头顶的聒噪便如约而至的恭候。他对这些邻里的例习感到不适，却实在挑不出问题来。他印象里童年时的宿处与现在别无二致——饭香，吵嚷，鸣笛。不适总会惹人思虑——“因为前两天没睡好。”男人在街道上自言自语地自我安慰道。太阳在每一处目所能及的方寸间尽其所能地折反出金黄的闪烁，那原本是黄金的碎片，鸟儿们千年不变的徒劳地渴求，现在却变得让人胆寒发冷，像刺眼的芒针。
男人顺着习惯信步慢走。路很平，但遍地的凸凹让他满脚趔趄发抖。没走一会儿，男人的脸上就浸出了汗水，湿漉漉的头发夹杂着汗液垂拂在了额头。四散在树梢，灯顶，活泼欢快地飞翔着的目光像叽喳乱鸣的麻雀一般被人重重摔在了地上。不堪与不适让他联想到久违的宿醉。
太阳让人发晕。他把先前的一切像脑内的滚轮般又一次滚动了一遍。可爱的走马灯玩具是他的慰藉。而太阳是他的不变敌人。他不能容许尖锐刺利的阳光去夺取回忆滚轮旋转的权利。“那是我的权利！那是我生命所赋予我的不变权利。”他就这么想着，慢慢地也就忘记了眼前的路，也就忘记了眼前的太阳。如果此刻有酒，那么凌晨的街头又会再多上一个肆意游荡的无聊醉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