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他乡异客(2)

如果真是那样，就让我们祈祷他在睡梦中被马路上飞速的霓虹撞死吧。他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荡上了站台。上车入座后仍自觉精神没有缓和多少。直到他的手像着魔似的拉上了四周的窗帘，他才觉得思绪又回归到了眼前的视线。
司机看行货般的眼神始终使他坐立不安，他怀念起前天夜里刚下飞机那会儿的情形聊以自慰。舒适，体贴，熟悉，空姐轻推着餐车用英文悄声试问他要喝可乐还是咖啡。最好是来上一点小酒，这个愉快的想法在他脑海荡漾，以至把之后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想象。在下机的廊桥上，对故土的热切与留恋伴着飒飒秋风与引擎轰鸣一同灌人耳鼻，涩苦的眼里像分居多年的夫妇互相拖着一车鸡毛相遇那般噙满泪水。当他再一次面对一双双黑色眼棱，一个个黑发同胞时，便打定了留下的主意。他从未感到阔别已久的故土是那样近在咫尺。他自觉自己宛若哥伦布般远渡重洋后荣归故里，正在不知哪处的港口清点货物。他望着自己的那个崭新的圆形世界，像孩子在望着皮球。
身旁老妇人有意无意地和邻座讨论着她的女儿，男人则在回忆的懵懂中栖身小憩。一个躲闪的不当让男人被身畔的闲谈吸引了注意。或许是什么话语，或许是一阵碎笑，反正吸引人们注意的方式总是那么千奇百怪，以至于猛然回过神时，总会让人抱怨起自己对生命的虚度。男人无可奈何地被扯进了语言的漩涡。他感到了语言上的窒息，就像潜水已久的泳者露头换气时却又四处觅不到空气。对于归途中的匆忙旅者来说就像孤独让人自缢般正常无比。“这是一种必然的阵痛期。”男人心虚地对自己说道。他一下子就走到了记忆尽头孩童时的游泳池。训练时的爷爷强摁他下水面训练换气时，他看到了乌青色肮脏泥绿的水面上层层的水蜘蛛，黄叶，烂泥，塘草。那是一个可爱的小村，一条泥淖发绿的小河，但终归，在记忆的拉扯下显得还算舒心宜人。他又想到了第一次在美国坐公交的经历。那时他刚长到母亲的腰间，常常扒着母亲裙摆晃荡，发出窸窣吵闹，母亲伸手制止他，再揉一揉他的小脸，他便抱着母亲的手哈哈直笑。
那次的司机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现在想来，那是个爷爷样的老头子，挺着个大而结实的啤酒肚，一说起话来就咯咯地笑着脸红。他见到小孩自然高兴，脱了脱帽子，又耍了个小把戏逗得他连连发笑。而在他执拗的拉着扶杆给母亲让座时又夸了他句小绅士。尽管那时他还什么都不懂，但笑声总能把人无形地感染。在那段浪漫的游历中，小小片段勾缀笑声，巴士，英语和欢笑的美国人一同深嵌进了他的蓓蕾。记忆的某个深处，只要轻轻微抚，便又触到了那母亲百合似平张，宽软而又温柔的手。在记忆里不变的微醺夕阳下，所有人的轮廓都模糊不明，绒绒地织成了一条长线。
最后，他想到自己已经年近而立了。爷爷不知已经去世几年了，而他早已记不得爷爷的脸。
太阳还是在尾随他，就像可怖的杀手一样拿着白云作为挡脸的报纸四处躲藏，却又怎么都遮不住死气沉沉的鱼肚色眼棱。
还是让月亮出来吧，男人不禁这么想到。就算在自己所排泄的梦里打滚，也好过死盯着太阳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