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闻见录之马大运

最近去图书馆借阅史杰鹏先生的小说《户口本》，看到那本书里面一些史先生小时候的故事，那种社会底层的生活，也引起了我的共鸣。因为我也曾经或者说至今仍旧生活在社会底层。那是我读初中时发生的，关于一个来自比我更深的山里同学的故事。
我小时候基本在姥姥家长大，初中就读于那儿附近的一个中学里，据母亲说他们当年小学初中也都是在那里上的，她把它叫作“八校”。至于为何叫这个名字，我至今都不知道。我小时候也曾经多次缠着她问为什么没有一二三四五六七校，排在前面的都去哪里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学校不大，建在我们那个村子里街道的最北边，那已经是街道的最末端了。我们那里说是村子，其实过去倒也“风光”过，本来是一个乡镇的政府所在地，零几年的时候我所在的那个乡被割成两半，一半属于北边桐川乡，一半属于南边驿马镇。我们更偏北，自然被划到了桐川乡。它是一个极穷极烂的乡，乡政府所在地还不如我们那个村，尘土漫天，所有的建筑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般地挤在一个狭窄的黄土梁上，就这还要在上面留出街道来，在我的印象中很糟糕。
我所在的那个村呢，是黄土高原茫茫大山中的一块开阔平坦、中等大小的塬。我没有实际测量过，但就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走到沟边的经历来看，也大不到哪里去，所以从周边山里来到塬上的人都把这里叫“山里疙瘩”，可能觉得它不过就是群山中的一块平坦一点的疙瘩地而已。不过住在塬上的人可从来不这么称呼，也许觉得这样有些掉价，毕竟他们认为自己可是“塬上人”，虽然比不上“关上人”和“街上人”，但总比你们这些个山里人要高一级吧？那时的我也不满“山里疙瘩”的称呼，并深以自己为“塬上人”而感到骄傲。这可真是无耻啊，在人人平等的现代国家居然会有这种思想发生。
就在这“山里疙瘩”上的初中里，当时汇集了来自塬上的几个村子和周边山里的学生们，人倒也不多，一个年级也就200左右。西北“苦寒”之地，又是穷山恶水，又能有多少人口呢？不，这里连条像样的河都没有。冬日里站在沟边看见沟底那些断断续续的冰溜溜，就像三四岁小孩抹在前襟上的干鼻涕，迎着太阳闪闪发光，就这也能叫河吗？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初一第一学期的时候，也就是2009年的下半年。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叫马大运，来自我们西边很深很深的山里面，一个叫金家川的地方，据他说要骑自行车3个小时才能到学校，而他则是走着来的。开学的时候，像我这种矮子，从小被周围人笑话为奶巴子、死杂子的人，自然合情合理地被安排到第一排。马大运就坐在我后面，穿一件运动服。其实我也不知道那衣服款式该叫什么，不那么合身，也不是很松垮，就那样挂在他身上。他穿得一看就知道是山里来的，那种劣质的灰色还有过时的款式和图案。因为我见过农村集市上卖的那种衣服，很便宜，是一个脸色黑红，戴着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的大汉开着带斗篷的三轮车在卖的。我向来都是看不上这些衣服的，毕竟我可是穿“街上人”表弟淘汰的半时髦款式的“塬上人”，哪里能看得上这些货色！马大运开学就穿那件衣服，后来入冬了，他还穿那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