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的人物:和生活一样复杂多面
首先,红楼里的人物情节、布局谋篇都远远超越了它之前的小说模式。说这个好像是废话。鲁迅说,红楼一出来,“传统的思想和写法就被打破了”。《西游记》里唐僧被神化成圣母;《水浒传》里一帮不近女色的的清教徒,而且宋江,施耐庵给他“忠”的思想,还不是一般的“忠”,而是“精忠”,造反的行为,人格分裂得矛盾和谐;《三国演义》里,罗贯中极力想把刘备写成大仁大义、大贤大圣,结果显得得有点虚伪狡猾,写曹操大奸大恶、寡情多疑,结果显得有点豪爽直率;最离奇的是貂蝉:一出场时深明大义、胸怀天下。她从王司徒叹气看出“天下大乱,社稷有难。”出口成章不说,还义正辞严。而后主动请缨去实施“美人计”。在这之前,被描写得得像养在深闺人不识的不解风情的纯洁小妞,忽然变得风情万种,无师自通地在董卓、吕布两个久经风月的男人之间游刃有余,像受过某种专业训练一样。
罗贯中还不如给她整个青楼的背景呢。那些人物都有些“一边倒”,有点“故事里的是,说是就是,不是也是”的感觉。
《红楼梦》里的人物,多面立体,比如贾琏,好色荒唐,但相比贾雨村,他善良、不仗势欺人。贾赦看上石呆子的扇子,石呆子不卖。贾雨村污谄石呆子托欠官银,把扇子抄来孝敬了贾赦。贾琏还冒着被贾赦打骂的危险骂贾雨村“为了几把破扇子,害得人坑家败业,不算什么能耐”。旺子之子势仗想娶彩霞,贾琏听了林之孝说旺儿之子不成材,还向王熙凤阻止这桩婚事。
曹雪芹和脂砚斋在书中多次表达了对以往人物脸谱化、扁平化的不满。脂砚斋常常在批语中写道“观者切不可被瞒了去。”就像说王夫人“天真烂漫,喜怒直抒胸臆”又像夸她又像说她糊涂。再说薜宝钗,书里面她是“扛着红旗反红旗”的典型。她七八岁上就看过《西厢》、《牡丹亭》之类的“禁书”,比贾宝玉还早,总说“女子以贞静为主,”才华什么的,是不需要的。可是,前八十回里,背书的活儿基本她承包了,咏柳絮她是冠军,螃蟹诗她盖过了林黛玉和宝玉,连贾政都称赞过她的学问。她哪里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忠实拥护者呀!
《红楼梦》前八十回里就没有谁是封建社会主流思想的忠实拥护者。在什么社会里,真的打心底里拥护的人都是极少数,大多数人不过是随大流。而且那真正信的,往往表现得比较“不信”。例如魏晋时代的“竹林七贤”里的阮籍,鲁迅说他不是真的蔑视礼教,而是心里太热爱礼教,不满当权派利用礼教,那才真的是亵渎礼教,所经才会放浪行骸,常常弄行为艺术。验证了老子的“大信若疑”,也是曹雪芹的“假作真时真亦假”。真正信的人反被当作“异端”。因为太认真了,所以不停思考、追问,结果被当成异端打压了。其它的大多数不去思索,不那么认真,表现得很“忠实”,所以他们是正统、主流。而且在实际生活中,哪来的那么多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