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者与卫道士
我是个并没有犯多大的罪,却受了很大的冤屈的人。
I was a man more sinned against than sinning.
《李尔王》第三幕-第二场
一
今天会是最后一天吗?
回到出租屋后他这样问自己。
被追捕的日子永远都是这样令人感到漫长。
出租屋内阴冷潮湿,狭小的空间因为墙边堆放的杂物更加局促,一旁的案板上还有吃剩下的半条鱼袒露的内脏,垃圾随意地散落在地面上。天花板上的几点水渍在灰白的灯光下像半开半闭的眼睛,令他浑身发毛。
但并没人在意这些,原因十分简单,他的门徒们刚刚吃上三天以来的第一顿饱饭。尽管饭菜是他买回来的廉价的速食,煮得很烂,几乎看起来就令人倒胃口,同样还有几瓶一样糟糕透顶的劣酒,可每个人仍吃得很高兴,酒足饭饱之后,有人在大声讲着蹩脚的笑话,围坐在四周的听者笑得前仰后合,旁边还有人在讨论接下来去哪传教。
但他知道其实去哪都无济于事,无论到多么偏远的地方布道;无论到多么未开化的地方拉拢新的教徒,回应他们的只有谩骂与嘲讽,更有甚者会以拳脚相向。而身后的追捕者离抓住他永远只差一步,在那个所谓的首脑的指挥下,他们简直就是一群阴魂不散的幽灵,乌黑的枪口下一秒就可能抵在他面前。
一颗子弹就能结束这一切,结束他无意义的生命。
真正意义上的传教从当局开始下发禁令起就结束了,最初还有信徒们在抱怨缺乏宗教信仰的日子,抗议声与反对声不断,记忆中游行人群的喧哗似乎就在不久前,与警察在市政大楼外峙的场景也仿佛历历在目,可暴力冲突与示威游行最终也没能换到一丝一毫的让步。当局不容得禁令有一丝一毫的让步,于是人们开始退却,当石子所激起的涟漪最终散尽后,水面重归平静,大家发现像之前所有不可理喻的禁令一样,缺乏宗教的生活根本没什么变化,日子仍然照旧,宗教就仿佛从未存在过般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最后,如当局所愿,禁令的存在如同刻在基因中的代码,对宗教的渴求成了无所谓的态度,所有人的生活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麻木且浑浑噩噩。
这些天他一直听到有同僚被抓到的风声,不详的消息在他的门徒间扩散,大部分人都有放弃的想法,不过踏上这条路就意味着永无回头之日,他知道历史上不乏殉道者得到他人的荣誉和悼念。他觉得那样的结局似乎也不错,一死了之好过现在的苟延残喘。
但如果连悼念的人都没有的话,殉道是毫无意义的。
可能苟延残喘还能有些机会。
看着盘子里难以下咽的食物,一想到自己连逃亡的日子都朝夕不保,他的胃里便泛起一阵恶心,他努力忍住自己想吐的感觉。
“真的吃不下吗?”他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对他说,他回过头,看见彼得冲他举着一瓶酒,“喝一口吧,是不是他们太吵了?”
你们真的学不会敬畏教条吗?看着彼得手里半透明的酒瓶,他有些莫名的愤怒,想借机发泄一通,但到嘴边的话还是被他咽了回去,他简单地说了一句,“不了,谢谢。”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其实不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