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格与伍乐·八(3)
陈格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天色昏暝,整个校园一片死寂。
胃饿得隐隐作痛,他却没有任何食欲,点了一碗豆汤面,随便扒拉了两口。回到昏暗、潮湿、狭小的教师宿舍前,他到超市买了两个面包、一瓶水、一盒牛奶。一张木质的刚好容下一个人的床,上铺一层旧棕垫;一张桌子,由于经岁久长和污垢沉积而变得乌黑油腻;几把凳子,毫无生趣的乱摆着,与其作伴的是一层厚厚的灰层;一台曾供职于教室如今被淘汰的破旧空调呼呼叫喊着,仿佛是在责骂那两根因老化而时常罢工的电灯。这是他出来此处时所有的东西。谁也不会把这里当作家,这不过是一个临时睡觉的地方,故而他什么也没有置办,得过且过。主动吃苦耐劳是一种美德,明明可以免除却故意教人吃苦则是罪恶的压榨。但光讲道理是没用的,否则公平正义早就大行于世了。
关灯,放着音乐,陈格摊倒在床上。
眼泪如泉水一般汩汩涌流出来,难以自控。
不一会儿,冰冷的房间里游荡起了低低的呜咽声。在那凄切的腔调里,隐隐约约能分辨出两个字:高夏。
在黑暗的拥抱中,他忘记了自己于何时睡去;在寒冷的刺激下,他埋怨自己过早醒来。五点多,腹内空空,脑袋昏痛,偏偏意识过于清醒,连窗外风吹动树叶的声响都听得一丝不差。停滞的时空中,他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睁开眼,一片漆黑;闭上眼,无济于事。他悲愤不已,却不知为何悲愤,便只能在心中默念:
谁愿租用我的生命
不需任何代价
只管全部拿去
我只求尽快进入地狱
勾销我的灵魂
摧毁我的肉体
有人活着就必然有人死去
活着是陷阱
死去是幸运
谁自愿降生于这世间
谁又能遂自己的愿死去
期间还要被他人挟胁着糟蹋自己
走火入魔后全都洋洋得意
正义和仁慈容不得一点差异
可笑我们都披着人皮
想到这里,他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哭,状若痴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慢慢镇定起来,起身洗漱收拾东西。
从永清镇坐车到市区需两个小时,从市区到梓县需三个小时,从梓县到白山村需一个半小时。因此,早上八点就出发的陈格,道德目的地时已经下午四点了。他只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就去赵诚家了。
赵诚还是老样子,似乎岁月的碾盘并未磨碎他的青春活力,反而因大喜显得光彩照人。陈格与赵诚碰头的那一刻,犹如太极图中的双鱼交汇,一明一暗、一悲一喜、一冷一热、一合一离、一生一死,于旁者看来颇有趣味。只是,于陈格而言,生命不会更糟;于赵诚而言,生活不会更好。因此,两人都没有受到对方境遇和心情的影响,以至使自己的处境和心态走向更极端的境地。而第三种均衡力量的适时出现,也避免了这两人之间产生戏剧般的展开。伍乐比陈格先一步到了。
伍乐看起来成熟了很多,却并不显得苍老——这是相对于陈格来说的,因为他并没有变得成熟,看起来却衰老憔悴。七年里,他们零落东西,为各自的生计劳碌奔波、苦苦挣扎,相见的时间并不多,也就没有机会坐下来推心置腹长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