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相聚(5)

你究竟是在把对父亲的怨气发泄到他身上呢？还是把对自己没有选择离开地球的埋怨发泄到他身上呢？
然后他又想到，当初自己还犯了一个错，那便是没有去看父亲留下的遗物。如果看到里面那种将魂魄送出太空的技术研究，他也许也会立刻烧掉这些书，也许会取代陆途去向海王星......总之，无论怎样都比现在要好。
他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不阻止陆途离开。
无尽的责问逼向老陆，压得他喘不过气。
村里的老头大多死前都是这样，前一段日子硬朗阳光，好像还不到五十岁。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就不怎么出门，再也没怎么笑，话也变得少，没几天就不行了。肉体的衰老均匀地迈向死亡，心理的衰老则是猝死。
“前往海王星的旅客请注意，您的航班将在三十分钟后出发，大约将飞行八个月，请......”
老陆突然拿不稳笔，掉到地上。他只觉疲倦，没有低头捡。几声叹息后，老陆还是颤巍巍捡起笔，匆忙写完信便推着老伴离开客运站。
六
五十年前，人们历经艰苦，将堆积成月球大小的太空垃圾送太阳系，清理出数条安全的太空航道。此后数十年里，人们发现不断有垃圾飘回太阳系内，但那些东西人们却无法识别，它们不属于任何国家、星球或者联盟。那不是人类文明的产物。
陆途的任务最早是拦截太阳系内当初加速送出的垃圾，如今已经演变成守岗，检测系外可能存在的一切威胁。任务地点也从海王星向外延伸到更远的小天体，冥王星轨道。冥王星也已经被改造成空间望远镜，全由陆途的意识负责运转。
再往后，人们会飞向柯伊伯带，看看那里的小天体是不是拦下了更多来自人类文明之外垃圾，如果再往后，人们会飞向奥尔特云层，也许会企图拦下那些已经飞出海王星外的人类垃圾，如果再往后......
陆途不想计划那么远。
一条数据庞大的信息在除夕夜整点塞进他的意识，弄得他只好降低侦查的距离，分多些性能来处理它，把它转换为熟悉的影像。
母亲在一旁笑眯眯地望着他，每年的信里都是这样。年迈的父亲东扯西拉，有些阴阳怪气地暗示着让他回家，这次甚至说道了自己从不提及的过往。
“其实你上飞船的那天，我就在人群里看着。本来我想着把你拽回来，但是我看见你穿上空军服，正步走进飞船里的样子，总觉得好像就是我也走进了宇宙。”
陆途很快读完了信，然后又从头看了一遍。他想象出几个灯笼，几个倒贴在门上的红福，调出记忆里那温暖的大院，周围依旧年轻的乡亲正在拜年。他静静地看着十八岁的自己，他和父亲刚吵了一架，闷闷不乐地吃着白饭。
那个人究竟在思考着什么呢？
从前，陆途好奇永生之后时间究竟会变快还是变慢，现在他知道一切都是相对的。地球也许会爆炸，太阳也许会坍缩，宇宙也许最终是迈向冷寂，越跻身于未知的预测之中一切就越显漫长。
但是人必有一死，家庭会聚散离合，越是跻身于渺小的可预料之中，时间便越是短暂。就像伟大的作品总有难以下咽的无趣部分，那短暂的一粟也许才是漫漫宇宙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