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相聚(2)

二
写得什么玩意儿啊，大过年的往信里写丧事，狗屁不通！
老陆想起老伴尖锐的批评，背后又火辣辣地疼起来。前几年他往信里写丧礼的时候被她瞄见，被狠狠锤了几下后背，弄得他每次写到死人时都隐隐作痛。老陆挺直了腰板，骨头发出几声沉闷的摩擦。窗外天色微暗，老伴还没回来，房里静悄悄的，以往这时都能闻见饭香了......
“老陆，老陆，不好啦！”院里冲进来个老头，老陆花了好几秒定睛才看出来是村头的老白。他接着叫喊道：“肖姨在路上摔喽！老李他们把她送去医院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老陆脑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赶紧上了老白的车，不顾村里的限速一路狂飙的城郊的医院。两人刚到医院，李叔就急急忙忙把老陆拉到外头说话。
“老陆，医生说你老伴撑不了太久，也许勉强能过个年。大伙在里头商量着要不要瞒着你，但要我说，赶紧送走吧，去月亮上，那里技术好。就算救不回来，也能留个魂儿当念想哩！”
老白皱起眉头大骂，“说什么呢你，别说了！你陆伯不用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李叔急得跺脚，“都什么时候了，别倔了陆伯！你躲得了那些东西一辈子吗，就算你躲得了小途也不会回来啊！”
听见老李提起陆途，老白狠狠打了他几下，把他推到一旁，不让他再和老陆说话。老陆只好苦笑着同老白走进医院，留下李叔骂骂咧咧地嘟囔着。
“唉，等我死了我看你们留不留我的魂儿作伴！”
“途途啊，你一直怪我从来不肯去理解你，可你有想过来理解你爸吗？你一直以为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教些小学数学的农民吧。其实我什么都懂，只是我从来都不提，好在你也从来不问，否则我们只会更早诀别。
同你一样，我小时候没有你爷爷的记忆。可你奶总说我见过他，说我小时候多么惹他喜爱，给我营造好感。她用这个谎言独自地抚养我长大，保持我对父亲的美好想象。终于，在上学那天，我收到了他的信，里头说他正要回家，很快就能来见我。我等啊等，等到小学毕业，再到中学毕业。你奶奶总说父亲在路上，我根本不信，甚至觉得有些无所谓了。但我还是上网查了查，他进行的勘查任务是什么，那时我才知道她没骗我。可我宁愿她在骗我。当时技术太落后，从土星回到地球的旅途竟然要十年。他甚至没法见我上大学。
他回来那天是大一暑假，我有些兴奋，局促不安。在家里见到他的时，我以为我在照一面镜子，那张脸太像我了。我仔细看去，还是看到了些岁月留下的沟壑棱角，但相比起你奶奶饱经风霜的脸庞，他的脸就干净得像张白布。路途上的冬眠不会长大，他那时才三十多岁。
整个暑假里，我们骑车踢球钓鱼，干尽一切我从电影里看到过的，父子应该做的事情。每天回家时都累得半死，舌头吐得比隔壁家门口那条大黄还长。那段时间我不看手机，不看日历，以为这样就能忘记时间。现在回想起来，我越来越觉得我们相聚的时间很短，好像只有一天。
一天早上，我起床时便没再见到他。他悄悄走了，一声不吭，回土星扫垃圾。他走后，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他会在我什么时候回来。二十年，至少都得二十年，到时候我反倒要比他还大两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