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相聚(3)

三
“前往月球北站的旅客请注意，您的航班将在十五分钟后出发，高龄及身体不便的乘客请提前进站。”
广播打断老陆的回忆，他收起信，朝周围望了望，还是空空荡荡。小年那天老陆谢绝了乡亲的陪同，让他们赶紧回去过年，别错过除夕。因为怕春运太挤，他急忙跑到市内去给老伴配了智能轮椅，最后发现根本没有人和他们挤客运。
地球南站是人们最早建立的公交站，航班数从最早的一天十班变成现在一天一班，由于没什么乘客，便改成全面自动化运转。村里人们总说它明年就要被拆了，可它每年都还在。
老伴的状况已经稳定了不少，偶尔能说几句话，但大部分时候都不清醒。老陆刚把他推进乘客舱，广播就让他们换到私人舱里，说是反正也没人，那里比较好照顾病人。进了私人舱后，广播那头又询问他是否需要医护人士陪同，老陆连忙摇头说不用，任凭他再怎么劝说都被老陆谢绝。声音只好无奈地教老陆怎么固定好老伴和她的轮椅，一遍又一遍。
自己年轻时候可做过不少次飞船，瞧不起谁呢！老陆恼火地想着，但那声音在绑好安全带后消停了，他便也没法发作。
飞船发动的时候，老伴醒了。几阵颠婆后，她开始慌张地念叨着，但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老陆想她多半又迷糊了，便一直呼唤她名字，可安抚不下来。过了一会儿，体征仪表显示出急促的心率图，老陆也慌了。
“别嚷嚷了，我们去见途途。”
这招果然奏效，从前她犯迷糊时总能让她静下来。
老陆刚松了口气，朝窗外一看，那立刻又让心口落下的石头悬了起来。
外头的地平线开始扭曲成弧线，整个世界好似一坨正在被揉捏的彩色面团。极速下的空气扰动像贴着飞船爆炸的炮仗，弄出一阵比一阵猛烈的颠婆，吓得他抓紧了椅子。他看了看老伴，好在她又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蓝色的天空消失了，大片大片的黑色挤进窗口，地平线成圆球。老陆突然感到很失落，他想起第一次乘坐飞船的那个少年，六七条缠绕全身的安全带都按捺不住他的激动。可如今那副身体已经垂老，灵魂也归于平庸。
老陆还是敌不过那片漆黑吞没着他的恐惧，便只好开始想象。他把家里四轮平稳的智能车想象成破烂的燃油三轮车，自己则驾驶着它在数百年没人翻新的坑洼的国道上驰骋，每次颠婆都只是过了个坑洞。
“你爷爷后来再也没有回来，他的同事把他的遗物全捎了回来，告诉我们他死在了太空里。你奶奶当场昏过去，躺在床上大半个月起不来身子，走出院门口时头发都白了大半。我趁你奶卧床，把他的遗物埋在院子后头，把他对他短暂的记忆一同埋进去。
我知道，清理太空垃圾掉很重要的事情，也是你爷爷毕生在努力的工作。我也知道在海王星建立观测站的意义，那里看到的宇宙更广也更清晰。我们吵起来的时候，你每次都说只是去海王星，但我知道你只是去那寻找下一个方向。
你肯定猜不到，我其实出生在月球。你也肯定以为，你爷爷那薄弱的家庭责任让我变得抵触外面的世界，我只能说你又错了。要是第一次回月亮时我能和你爷爷一样无情，这世界也就没你什么事，也就不会有现在这封信。但我想到世界上总会有人会去做这些事，为什么我要抛弃你和奶奶还有你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