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相聚(4)

我又想到，自从你说要走的那天，每天都在想：天底下那么多人才，为什么偏偏是我十八岁大的孩子跑到世界的尽头去呢？”
四
上到月亮，老陆觉得骨头快要散架，浑身轻飘飘的，一点也不踏实。他推着老伴出站，路上零星的年轻行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让他感觉很不自在。老陆凭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找到几家医院的旧址，可全都改成了别的行当。他便找人问路，对方倒也热心，亲自带他到月球仅剩的一家传统医院。
在医院里轮番检查了一轮，医生却直摇头。
“怕是已经到时候咯，在地球上能活到九十岁也算福气啦。”
“医生，你再整整看呗，我们还等着见儿子过年呢。”
“那恐怕只能留得住魂了。”
老陆猛地摇摇头，“还能撑多久咧。”
“进重症室倒是能过几个月，但可能一直都醒不过来。”
“那...那如果......”老陆攥紧双手，脸憋得通红，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如果冬眠呢，她能坐船吗？”
医生愣了愣，“风险太大了，你应该去质询一下客运站。我们还是推荐您留个魂，别错过老太清醒的这几天。”
老陆出了医院，想到这几天往月球路上受的苦，又想到几十年杳无音讯的儿子，愤懑地决定：你不回来，我们过去！
“月球航天局的人告诉我，今年开始通讯解禁了，不只能送字，还能送照片和视频过去你那头，说是送多大都可以。我找了半天，没见到张合适的照片给你，就不给你发了。
现在的条件好了很多，从土星回地球再也不用十年那么久了，三个月就能到。可无论是十年还是三个月，对你们又有什么差别呢？你们闭眼上眼睛的时，甚至不用担心失眠吧，一下子就睡死过去，再睁眼就到了天涯。你们以为这让自己长寿了，其实是在折你爸你妈的寿。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你妈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你，怕你在那头过不习惯，怕你寂寞。那怎么可能呢！你们这些太空探索的前沿科学家可光彩哩，家喻户晓，那么多人认识你，你怎么会孤单呢？”
五
出生在地球上的人望到白亮单调的月亮，多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可月球出生的人们望见那色彩缤纷的地球，向往的种子便悄然埋下了。
第一次去地球的旅途，老陆和母亲便决定定居在这。回月亮那年老陆很年轻、身强体健，拓荒队又开始招人了。他想去，在几个月的犹豫踌躇中，他想明白了，不只是因为也许能遇见父亲，而是他有些迷上了地月航行时钻进无尽黑夜时的那种战栗。
他回家找想找母亲商量，母亲望见他便笑起来，一笑便就勾起满脸的皱纹。他没法说出口。
想起儿子的脸，老陆就觉得没加入拓荒队是他人生犯的第一个错。但想到母亲临终前幸福的笑容，他又觉得那是他人生最正确的选择。这种矛盾并不妨碍暮年反省的自我惩罚，他还是觉得自己错了。
年轻时那些令人懊悔的记忆不加修饰地涌现，好似一张绞在脖颈的渔网。很快，第二条绞绳缠上了喉咙。
陆途把爷爷的遗物挖出来那天，奶奶一整天吃不下东西。老陆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让他把那些东西都烧了。陆途咬着牙瞪他说好，把那些书籍文件带到村外去，却一整宿没回来。等老陆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在看最后一本书了。他气得折断野外的藤木，又打了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