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双曼百合)(4)
人人皆有不一样的境遇,慧因又怎能相同?般若,对我而言,情根深种是你,顿悟法门也是你。如此妙义,如何教别人?
后来的事,便有些不值一提。
我不知外婆说的那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在哪,没有鬼官给我引路,也没人催我前行。
想是被遗忘了,就这么成了孤魂野鬼。也不知是幸是不幸。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好像一直半梦半醒。
脑海中再次清明起来的时候,世事已过了数百年。
身畔已经没有琴了。
也该料到,这惶惶乱世,哪还有什么妙音。
这一回杀的是个日本人。
共舞时用他蹩脚的中文在我耳畔说了句外国的情诗:“于小姐,你的眼睛像我家乡的星辰。”
中年男人欢场上的情话就像浮了层油的污水,那底下的糟污欲望实在叫人难以视而不见。
我一边心里嘲讽着,得是多么心盲眼盲的人,才会下去游泳,一边还要仰起头看他,装一副天真里的风情:“大佐,星星太远了,哪似你我,近在眼前,伸手可摘。”
据我所知,他残杀革命党人,屠戮无数中国百姓。
但是这些罪行在死人脸上,都像血色一样,统统消隐,看不出来了。
好像人一死,那可憎也能减少一分。
我最后放了一朵花在他胸口。
愿他记得我这一世的名字。
于曼丽。
我本来可以很轻松地逃走的。
没有人怀疑我,门口的守卫甚至朝我敬了个礼,翻译官点头哈腰地问我要不要开车送我回去。
等他们发现那个男人死了,我早该从从容容地换了件衣服,遁入街市的人群里。
可是我看见她了。
那个在大雪里朝我伸出手的人,明晃晃的,好像天神。
我像是被钉在原地,完全没办法把视线移开。
她向我跑过来。我的视野里其他一切于是都模糊,只剩下她。几百年了,我只想拥抱她。哪怕她手里拿着枪。
我的般若。
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数把手枪指向了脑袋。
为首的女子即使神色冷硬,也难掩万种风情。
我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竟然是这副模样。
商女不知亡国恨。
这一世常有人这么说。但凡遇上风雨飘摇,就总有人站出来,喊这么一嗓子。多是文人。
多少年前的一句诗,成全了多少嘴上英雄。
难道战场上不得,连新鲜字句也写不出吗?
日伪军的军长,司令部的参谋,出逃的日本间谍,臭名昭著的田宫一郎。我杀的。
发感叹的人,那些文人学生,自诩清高的人,自己又做了什么呢?
人都是这样,不能通过三言两语就跻身某个行列,却能一声斥骂就与一些人划清界限,从此轻松站到河对岸去。
如此一来,若我天天痛骂百乐门里高等娼妓,是否就能成上海滩最清白最孤高女子?
我在舞池里,倒想为商女一哭。
其实般若也念过这首诗,在她看见酒肆里,穿着滑族服饰的女子喝着酒跳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