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玻璃
“我清楚的记得,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遇见过一件足够成为我余生酒桌上吹嘘的资本的事情。实际上,我也的确多次炫耀过这经历(别指责我,换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该日,我乘坐在洲际列车上,速度约莫有每小时四百公里,窗户之外的风景不时取出变脸这一绝活以给旅客助兴:从钢筋水泥佐上霓虹灯的城市,幻化为一眼望去大同小异的水稻田,再到看不见几只野生动物的森林,然后逐渐抹去那脸谱上绿色的颜料,并补上白色,是那种罕见的纯白;与之同时,寒意在顺着毛孔钻进我的骨髓里,逼迫着我取出并围上那条围巾(它的珍珠白色真的与车窗外的那种比起来相形见绌)。”
“车缓缓停了下来,我明白,现在应该在西伯利亚了。乘务长用广播说火车要补充一点煤料,所以乘客们还得耐心等待一阵子(但他们居然不再提供变脸表演,很奇怪这居然是一种开动了才有的服务),也可以下车去伸展一下。”
“于是我身边的人们纷纷走下列车,他们想要抽根烟放松身心。”
“我很讨厌烟味,但那天居然也下了车,现在回头一想必然也是上天安排好了的巧合。”
“云雾缭绕的冰原一望无际,甚至连一根草都没有。我又低头看了看那紧紧裹着脖子的围巾,突然感觉它的颜色好似并没有那么刺眼。然后便迈步向天际线走去,绕过那些站在车厢边上吞云吐雾着的中年人和他们洪亮的嬉笑声,用眼神谴责着他们,直至这些身影越来越小。”
“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毕竟随着脚步所变化的除了烟雾和背景音乐外便无它。不过回过头来看,风景还真的挺美好:目力所及之处尽是那种完美的白色,仅留一小根若隐若现的黑色长线从视线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我觉得那可能就是有些艺术家们所提倡的那种“不完美带来的完美”,毕竟如若没有这根线,一切都会显得过于单调了些,而它正好起到了南朝时期“画龙点睛”这个故事所暗示的美学效果。”
“想到这里,我便踱着小步来更加仔细地观察这幅风景画,直到约莫半小时后,日落给它泼上了暗橙色的墨水,使其丧失了美感。”
“估计也会有文人墨客来和我争执,告诉我日落有着多少重含义,又因此常常被写入那些大作家的美文选集中。我也读过那些文章,但本人拙见是,这二者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我所见的这美景的(他们要是反驳,我就抬出罗兰所说的“作者已死”原则来终结这种无意义的争论),而要是恰好带上手机随意拍上一张,估计大家都会被惊到合不拢嘴。”
“可惜没有人能更改自然规律。 ‘的确该回到人群中去了。’我对自己说。深感无趣的我开始往回走,想着随后得任由人类愚昧的解压活动缓缓占据方才被美丽洗礼过的视线,而讽刺的是,那洗礼者却渐渐黯淡;这应该就是当年江畔的屈原所哀叹的吧!不过当我离列车越来越近时却发现,那些三句不离一个脏字的人们都跑回车厢了,只留我那无处安置的鄙夷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