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明卷系列 | 反贼(2)
“抱歉。”仆从把小少爷抱进房里冰敷的时候,白安华对他说,“是我没控制好力度。”
洛玹余脸上再一次显露出那种看淡生死的表情,那是一种不含一点情绪的漠然。他看向白安华,又似乎视线越过了这位师兄而注视着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洛玹余说:“还不够。”
这句话触动了白安华。他握住洛玹余的手,突然间流下了泪。洛玹余注意到,白安华的右手包着纱布。所以他今天才使左手剑,洛玹余心想,他右手受了伤。后来,洛玹余托人打听,想知道白安华因何受伤。洛玹余是有一个心理预期的,他认为白安华师兄在政变那天夜里和定国公的手下进行了殊死搏斗。白安华以一敌百,无人能敌,最后是被下了阴招,这才受伤。他既没有考虑白安华受伤在手而非后背,也没有考虑在政变的雪夜,和定国公为敌的人怎么能活下来。
洛玹余死缠烂打,仆人实在拗不过他,便实话实说:“白衙内是自己作践自己。”多的,便不再说了。洛玹余又四处打听,了解到政变那天夜里,白安华冒着大雪去了煜京城南的塔林崇文馆。塔林寺原是寺庙,大林开国之时,在父亲的主持下,改成了崇文馆;馆里立一块无字石碑,表面光滑如镜。那天夜里,白安华在石碑上刻了字,咬破手指,顺着凿痕又写了一遍。“经世济民,安华兴邦。”他没有理会右手溃烂的手指,也没有理会漫天的飞雪,反贼也没有理会他。
也许对于定国公甄铭光来说,一个反对派的喽啰,终究也只是个喽啰。对于他来说,政变还有两大阻力,每一个阻力都比白安华更值得他掂量。一个来自尚书左仆射尹吉,另一个来自守侍中洛仁锡。那天夜里,甄铭光的军队分成两支,一支随他自己进入皇宫,另一支随亲信刘乌孙斩除异己。
洛玹余记得,刘乌孙是在后半夜拜访的父亲。他是被仆从们奔走呼号的声音吵醒的。睡梦中,仆人叫醒他,给他穿衣,叫他收拾行李。“要走了。”
“去哪儿?”洛玹余下意识问。
“去端阳道。”仆人回答。洛玹余知道,哥哥洛守英在端阳道任节度使。
“爹呢?姐姐呢?”
“咱们先走,他们一会儿跟上来。”
迷迷糊糊的,洛玹余披上了大衣。“为什么要从后门走?”洛玹余问。仆人没有回答,仆人来不及回答。后门敞开着,门外站着一众军士,穿着甲,配着刀,举着火把。仆人大叫一声,抱住洛玹余就往回撤,没跑两步,又看见了军士。
那名军士把腰间的刀举在手上,没有拔。这是在示好吗?洛玹余不明白。那名军士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仆从护着洛玹余,一步一步地远离。洛玹余分明看见,仆人手里多了一把匕首。他想出声阻止,但在他说话的那一瞬间,仆从大喝一声,拔出匕首扑向那名军士。洛玹余的声音湮没在仆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里。那名军士拔刀,一刀将仆人的胳膊砍了下来。仆人的惨叫更激烈了。他瘫倒在雪地上,大张着嘴,剩下的半截胳膊冲着天空,似乎还能感觉到身体残缺的那一部分的存在似的。军士的第二刀从仆人的嘴里插入,穿过脑袋,随后用力把刀一拧。血滋出来,世界安静了。军士把刀从尸体上拔出,在袖子上抹去血迹,然后收刀入鞘。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