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彩虹(2)

那之后的记忆都不甚清楚，一如此刻零衣混乱的思绪。念头的切换间有难以弥补的空白，那大概也是辅助运算智能失效的后遗症。
记忆中的地图上没有这处沼泽，又或者存储记忆的部分受到创伤出现了数据丢失。好在死彩虹依旧存在，零衣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它前行，彩虹破碎后又再度聚集。很难证明汽油和人类的文明间有直接的联系，退一步讲这道彩虹指向的也不一定是零衣的国家——可这些问题都不曾在零衣的意识中出现，她只是机械地移动双腿，同时试着拼凑意识中的断片。
零衣舔了舔手指，夜风和水一样的冷。她让负责自检维修的纳米机器人优先修复了视觉，干涉波纹消失后零衣才得以走进清晰的世界：夜色中葱茏的树影错落有致地分布，积水下沉淀着细腻的沙，植物的根系同时贯穿了沙砾和水体——她确认了充盈鼻腔的咸腥味的来源，除开她的血外，那是海的味道。
一片红树林。
零衣攀上一截结实的树干，脱掉靴子倒挂在树枝上，按摩浸湿的脚心。眼前依旧是一片令人忧愁的景象——坐在高处看得更清晰了。浑浊不堪的水面浮着断裂的枝叶，油带却已消融在黑夜中。
黑暗庞大的轮廓倾压而下，水面树丛和夜空几乎融为一体，尽是难以辨识的混沌。红树林的原住民都在沉睡中，唯一的活动物就是零衣。她看穿了夜的帷幕，水上有一截截朽木似的影子，就像倒伏的墓碑。她深深地呼吸，把混合了死亡与腐朽的湿冷气息纳入肺腑。
死亡。
树干表面有湿润的霉菌落，孢子在零衣眼中生根发芽，张开属于死亡的幻觉。它潮湿且厚重，仿佛一张吸满水后沉甸甸的毛毯裹紧了零衣。她试着触摸遍布这具身体的伤口，然而麻木的神经无从传递疼痛的质感，惨白的伤口像是另一种生物张开的嘴，吐出含义不明的低语。它们在呼唤死亡，死亡已经从零衣不曾注意的阴影中升起，探手握住她缓慢搏动的心脏。
然而零衣毕竟还是军人，她体内还有数不清的纳米机器人在奋力修复身躯。视觉之后是维生系统，它们拆解暂时无用的部件来缝合心肌和血管的裂缝，释放全氟化合物组成的胶体超微乳剂运输更多的氧气，进入神经中取代失活的突触。于是那一点生命之火又被她的意志点燃了，烧尽了幻象和幻听。
零衣晃了晃脑袋，跳下树干继续走。纳米机器人也不可能违背物质守恒定律，它们所做的只是拆东墙补西墙。如今这具身体最深处的活力也被榨取出来维续生存，零衣不确定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绕过一段树干后水面上的彩虹去而复返，零衣眼前的水面越来越狭窄，而脚下的死彩虹越来越宽阔，攫住她的双腿。她无心确认，只是一直向前走。沼泽已经变成了河道，总不会走错。
走着、走着、走着，直到沉入河道。她被河流冲着向前走，汽油渐渐覆盖了整条河，她被死彩虹淹没了。沉寂已久的警报声忽然响起，视网膜屏幕上跳出一个醒目的红点——不用系统的预警，零衣抬头看向河的上游。
那倒伏的庞大黑影绝非自然的造物。零衣看得清它冰冷坚硬的弧形金属罩，黑色基底上勾勒出的金色纹路。那是泽克的制动器，它安静地躺在水中，曾经喷射等离子气体的矢量喷口四分五裂，彩虹正是从它的裂口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