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四之荷叶灯

田艾怎么也没有想到，回乡遇见的第一个人是陈一荷。
陈一荷还是像年轻的时候一样留着一条麻花辫，大概是长期的体力劳作让她的辫子变得有些发黄，并且银发遍布，被晒得黝黑和有些干瘪的脸上冒出一条条的皱纹来，俨然一个老妪。
田艾是和陈一荷有婚姻之约的人，陈一荷的父亲常常和田艾的母亲打趣：我拿个女儿给你做新妇怎么样？田艾的母亲总是脸上带着笑：好啊好啊。陈一荷的父亲是一个篾匠，没有文化到甚至每完成一件工都要在地上画一个圈，犹如原始人的结绳记事。吃了文化亏的父亲竟然将仅有的四个女儿都送去读书，这在当时是无法被人们理解的，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已经让他们天天把青砖墙上“只要教得好，生男生女一样好”的标语当做笑话来看。陈一荷的父亲对文化人十分地尊敬，田艾的曾祖父是晚清的秀才，四个女儿的名字都是田艾的祖父取的，大女陈芰菱、次女陈一荷、三女陈九华、小女陈满园。陈一荷是当时荷塘乡女子里唯二念完高中的人，这成为了她父亲的骄傲，也是陈一荷父亲与田艾书香门第联姻的最佳人选。
后来的田艾南去求学，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陈一荷。田艾感叹了一下，时间一晃，这辈子都要见了底。
田艾给司机打了一个招呼，司机会意直接将车向前开，然后左侧有一座小山出现在了田艾的视野里，转了这个弯应该就能看见青砖作坊了。砖厂择山而驻，小山就是砖厂赖以生存的东西。
这是一个上坡的弯，谷垛已经被拉开得很远了，包括那些正在劳作的人以及陈一荷。而眼前的一幕却让田艾有些吃惊，他确实看到了砖厂，但是却破旧不堪，俨然废弃了一样，旁边还有堆叠起来的尾货砖头，并不是青砖，而是红色。红砖更加坚固耐用，显然更加受到了石匠师傅们的信任。田艾甚至从位置上半站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外面，眼前的绿色加厚的油布帐篷没了木头支撑，凹瘪下去，作坊的玻璃也碎了一地，里面黑到看不见，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荷塘乡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这青砖作坊从民国就开始经营了，从未见完全熄灭炉火。新城乡的进程都容不下这样一所小作坊吗？
车速不给田艾惆怅的时间，这座山的另外一面是一个下坡，山已经被开挖得面目全非了，黄色的土壤和大量的植被裸露出来，像是被刀切了一个大口子，山下开始有房子，都是两三层的小楼不等，额外树立的警示牌写着：小心落石。车子再向前开了一小会儿，田艾不禁地向右边看，右边是荷塘乡中学，大铁门和围墙都已重新修葺，铁门换成了低矮的电门，围墙加高加固涂上了白色的漆，这是他从前都要走很久来上课的中学，也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马路两旁的小楼都无一例外地围起了院墙，像是告知你们这是我的地盘，不允许侵犯。
车子再往前开的时候，田艾看到了新修建的一个小公园，小到一眼看过去就能心知肚明。让田艾有些惊喜的是，斜对面的小店还在开着，老式的橱窗已经掉了颜色，翻转式的木门刷上了新漆也掩盖不了它的破败。
来到这条靠湖的路时，田艾已经觉得自己不是进入了荷塘乡，而是一个陌生的小镇。这里商业化太严重了，两侧繁华程度仅次于商场，曾经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完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