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一之回家的路

已经是凌晨了，田艾的房子早就熄了灯，坐在客厅沙发上许久地他猛力的吸了一口烟，他有些被呛到了，一个人咳嗽了起来。作为一名医生，他从来不抽烟。他忌烟酒、忌熬夜，六十岁没有出过任何差池的身体告诉他这样是对的。
落地窗外车来车往，车子不知道疲倦。有时灯火太亮了，反而会让人迷失方向。田艾的客厅里摆着一盏灯，这是现在他房子里仅有的一点光亮了，他想念那盏荷叶灯，黢黑的外形，煤油燃烧的味道很好闻，生病的时候总是母亲提着这盏灯带他去看张丰盛大夫。可能是病得迷糊了，他什么也看不见，能看到的只有那盏灯——连母亲都看不见了。
田艾痛恨自己当初的选择，可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未必会有勇气拒绝。
两天前，他见证了岳父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唯一凭证——那副皮囊被火化之后，渐渐便发现他那种由来已久的想法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迅速生长茁壮到不可收拾，他再也压不住了，可是他又觉得万分愧疚，毕竟岳父的头七都没有过。
香烟快燃到头了，那一星红色的火苗缓慢颓废下去，仍然冒出的烟飘过客厅里仅剩的灯盏，灯盏后面映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影。田艾有些慌张地想把烟头掐灭，却听到那边的声音已经传出来了：“别掐了，客厅这么大烟味谁都闻得到。”
是从卧房里出来的妻子柳尔偏。柳尔偏拥有一双美丽而又尖锐的眼眸，田艾不论什么事情都逃不出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像链子紧紧地囚住了他，他唯一的小心思在这条链子下面不敢发芽，自己也活得蝇营狗苟。
与其说柳尔偏的眼神凌厉，却不如说她脑子聪明。这个女人的聪明继承于她的父亲。柳述雄在官场一马平川，靠的是能力同样也是头脑。
田艾是七七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考生，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这座城市。后来被她的父亲柳述雄相中并培养，田艾犹如遇到了伯乐，思想觉悟非常神速。柳述雄是越看越欢喜，便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田艾知道自己这是攀了高枝，感激之余只能用更加勤奋来作为回报，田艾首先成为了柳述雄的得意门生，再成为官门之婿。这种三级跳是一个农村的小伙子不敢想象同样也是梦寐以求的。但是田艾也知道，他这种入赘是为家乡不齿的，新的时代虽然早就来临了，老人们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所以婚后十年他每年都回去，甚至还有几次把柳尔偏也带回去了。
柳述雄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年回乡一次虽然不算多，可他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了，再加上一些同僚说：“你可要小心一点你那个宝贝女婿啊！”他便使用了各种手段限制田艾。头几年是把他的年假取消，后来直接强硬地不让他回去。
田艾也很明白柳述雄的所为，那些个乡里的老人思想保守，他柳述雄又何尝不是？在柳述雄的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再夺回。他回乡的念头一点一点的就被磨灭了。
田艾被囚禁在这个城市里大半辈子，看着这个城市的兴起，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属于这里的，柳述雄的打压让他在这里重新生了根，却再也不发芽了。
柳述雄的病逝，让他那点回乡的星火瞬间成为了燎原之势，在田艾的心头再也抑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