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严寒（一）(2)

他知道。孩子她妈，生下雪儿不久就得重病死了，留下这鳏夫遗孤守着仅有的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小破屋。日子很苦，但有雪儿在，也还有滋有味儿。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那可爱的女儿，很小就知道他努力支撑着这个家，于是总是对他无限的关怀。那时候他还在工地上干活，除了能赚出饭钱，还能剩点钱存进家里那口大铁桶里。听着叮叮当当声在铁通里回响，他感觉，尽管累点，这日子过得还挺充实。但这好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女儿上学的年龄。面对天价的学费，他感受到了令人压抑的绝望。那段时间，每天回到家，他的眼神都闪躲着，不愿触碰女儿那天真烂漫的目光。
老话说得好，祸不单行。那段时间工地来了个新头目，整天拖欠工钱，还动不动就打人，搞得人心惶惶。这时候工地上有个识字的，人称“智多星”，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某某工地工人罢工”，便灵机一动，把人都叫过来，开了个“动员大会”，鼓动大家都起来罢工。这下真可谓“一夫夜乎，乱者四应”，连他这一向最老实的也忍不住手痒痒。第二天头目一到工地，这下可好，一个人都没有。那机器倒的倒，歪的歪，没一个好使的。这下头目动了火气，一下子冲出去，老远看着一群人，扯着个白布条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些辨认不清的字。“呦，你们小子胆子不小啊，还罢工！”头目一声怒吼，把对面一群“乌合之众”的气焰压下去半截儿。“还不快回去工作！”这下便是“树倒猢狲散”，一群人软着腿灰溜溜地跑回了工地。“一群软蛋。”头目瞪着他们骂道。接着也走到工地上，学着孙膑要杀鸡儆猴，便瞅准了这群人的小组长——他。
也是这个理，出了事就是官儿来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被解雇了。
他们是一个没落的“贵族”部落。曾经拥有着这一地带最多的人口，最大的食物储量，最大的篝火。还有最先进的石头磨成的工具，和无数的骨针穿成的首饰。以前晴天的时候，他最爱看着小家伙带着闪闪发光的贝壳项链在阳光底下跳跃，弄得贝壳间碰来碰去。发出一串叮叮当当的响声。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是自己花了一天时间磨出的那把石斧，那把石斧曾经伴随他出生入死，有一次他一斧子砍死了一只比自己高半头的大家伙，一群人把拖回洞里，足足吃了半个月才吃完。
但是现在，他的斧子静静地躺在山洞最深处不见光的潮湿地面上，不时有水珠滴在它粗糙的表面上，叮咚，像一声深沉的叹息。大雪封山，野兽们都没有了踪影。在数十次的无功而返后，他们放弃了打猎获取食物的企图。饥饿一点点在洞中扩散开来。毕竟是“贵族”，见过大世面，在饥饿面前，他们还保持着处变不惊的风度，因而恐慌一直被封存在每个族人内心深处。但是，随着气温的降低，火苗消耗的柴火一天天增加。尽管每日都有族人给它添柴，它还是不可避免地暗淡下去。恐慌正在一点点从黑暗中侵蚀着族人内心最坚强的屏障。终于，那团象征着希望的火，在一个寒冷的夜晚熄灭了。洞中陷入了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