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志跋绥夫：一个人的日记(6)

爱得有多深，伤得就有多深。我记得，当稍微回忆起她生活中的琐事时，整个人就觉得恐怖，并没有给她应有的关注，没有从她那里取走她所能给的东西。似乎，这是可怕的错误，因为马虎，迟钝和愚蠢，损失了巨大的财富，而这种无可挽回的错误的感受像刀子一样锋利。有一种恐怖的想法更可怕，所有这一切都仅仅是看起来如此，而实际上，不管将多少爱，多少温柔和多少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死亡迟早都会到来，它会来到所有人面前，因此，付出越多的爱和温柔，就会受到越多的折磨。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两个小时，当我们将装有尼娜·阿列克谢耶夫娜尸体的棺材运到城里。
离城市还有六俄里，整个路几乎都是由松散土壤组成的黄沙路，由干燥的微小灰尘捻成的旋风吹向田野。马儿一步一步地往前拉着，车轮在松散的泥路上划出深壑发出低沉的沙沙声，风沙在车轮上转动，棺材被太阳烧红，慢慢地在浓密的，贫瘠的天空下方在荒凉的田野上颠簸。
我们走在棺材的后面，它沉重的丑陋的前部在我们前面颠簸着。在这里面，在拥挤的木质硬壳里，已经死去的，僵硬的头应该也颠簸着，碰撞着木板。从棺材的缝隙中露出白色的薄纱，被钉子像钢牙一样穿透，如毒药般钉入纯洁的年轻的体内。也是从这个缝隙里已经散发出一股股让人厌烦的尸体的味道，它像令人憎恶的低沉云团在棺材的后面延伸着。
所有一切都结束了，那个女子，曾几何时，能够触摸到她温柔的身体对每一个活着的人来说都是幸福的事情，那个女子一生都努力用自己的美丽，优雅和温柔装扮自己，而现在，她已经不知道，她在用她尸体的腐臭味让我们窒息，引起我们的恶心，还有折磨人的憎恶感。
我欺骗自己，努力不去察觉这种腐臭味，我最最担心的是，当腐臭味进入我的口中时，自己不由自主的苍白和面部的抽搐会被伊万诺夫察觉到。我极力地绞尽脑汁去理解，他会怎么想，他的感受如何，他是与她最亲近的人，同这个分解的身体联系在一起的是关于秘密的，亲密的美好记忆，关于这个身体的赤露，关于活在这个体内的只有他自己完全了解的心灵。有时候我似乎开始想象某种不成形的，沉重的事情，但是大脑却疲惫地停止了，于是我迟钝地在后面走着，时不时那一浪浪有毒的，腐烂的味道让人窒息。
我们埋葬了她，抚平她和我们之间的土地，将她送给了蠕虫，在漆黑中，在地下的孤寂中。
第三章
生活变得空洞而沉重。我和往常一样经常出入乡间别墅。我和纽塔也像往常一样静静地走向森林里和田野里，但是我们的谈话变得无聊而苍白，似乎这些谈话里消失了鲜活的灵魂。
伊万诺夫活着。他在家里游荡，经常进城，然后就是吃、喝、睡。但是看到他总是让人觉得很奇怪，总是想问他：
“为什么？”
他从来也不回忆死去的她，这一切很容易理解：有什么需要回忆的呢？
我时常会觉得，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他将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像一只被打断后背的狗，或者是一条被拖到沙滩上的鱼：它将看着光明，长大嘴巴然后合上嘴巴，活上不知道多少年，然后消失，再也不被任何人需要。